但我每天提心吊膽想跑路,一時也沒太注意。
吃飯時隻吃了兩口就放下碗筷。
容歧發現了端倪,抬眸淡聲問:「身體不舒服?」
我連忙搖頭:「沒……沒有。」
但想起這些天沒胃口,又老老實實問:「明日能否換些清淡的菜式呀?」
我揉了揉肚子,尷尬一笑:「這幾天總覺得肚子疼。」
幾個婢女驚喜地交換了眼色。
一向端方的容歧聞言也有些失神。
但這病來勢洶洶,當晚我就腹痛難忍,發燒幾近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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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們進進出出,屋外鬧成一團。
「……這胎要是落了,隻是日後怕也難有子嗣……」
「……她疼成這樣,如何能留到後期……送去靈樹……」
「……那靈樹千年才開一次花!就算要孕育也隻能為了玄族尊貴的血統,怎麼能夠……」
屋外幾人爭執不休,隱隱聽見容歧壓抑怒火的聲音。
「有什麼罪責我擔著。」
「你隻管救她!」
…
迷迷糊糊醒來,天已大亮。
我撐著身子起床,容歧隨手撈來一件外袍給我披上。
「醒了?你睡了兩天。」
我滿臉通紅,有些不好意思:「還餓了。」
容歧讓婢女送來餐食。
又耐著性子問:「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我低頭摸了摸肚子,兩天沒吃飯,肚子都餓平了。
「好像瘦了些。」
容歧一時啞口。
半晌才輕咳一聲,「先吃飯吧。」
但吃飯時,容歧一改常態,竟問起我家的姊妹和侄兒侄女們。
「家裡可有小孩?」
他呷了口茶,好像隻是隨口一提。
我從未在他面前講過半分族中之事。
怕得就是有朝一日,事跡敗露,他去找狐族尋仇。
隻能絞盡腦汁編謊話。
「小孩子嗎?大姐姐生了一個小侄女,肉嘟嘟的很可愛。」
容歧又不經意問:「你喜歡小孩子?」
我:「……」
看他眉眼認真,不像是玩笑話。
我小心試探:「……應該吧。」
在他心裡,我應該是喜歡小孩的吧……
容歧這才像松了口氣。
「過幾日我要回家一趟。」
我一愣。
因為過度興奮而變得聽力模糊。
以至於容歧嘴巴一開一合,但說的話我一句也沒聽進去。
腦海裡隻有一個想法。
我是不是……
終於可以跑路了……
7.
容歧離開那日,府裡果然忙成一團。
沒想到他隻是回家一趟,就有這麼大的陣仗。
我按照慣例去給他喂藥。
容歧換了身玄色錦袍,墨發高束,發帶垂落身後。
比起曾經蒼白的面容,現下氣色倒好了許多。
他喝完藥,我照舊把松子糖遞到他手裡,他卻沒接。
隻隨意問我:「平日裡家裡人都怎麼稱呼你?」
我想了想道:「阿芙。」
容歧挑眉:「阿福?哪個福?福氣的福?」
我要被他氣S,一把抓過他的手。
在他掌心一筆一劃地寫。
「是阿——芙——」
「芙蓉的芙——」
他輕聲問:「這次不是騙我?」
「當然不是!」我沒意識到他話中有話,隻是惱怒。
好不容易說一次實話還被人質疑。
「母親和姐姐們從小便這般叫我的!」
抬頭,容歧垂眸看我,眼中似有笑意。
我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鑽進了他的懷中,連忙起身。
慌亂間險些撞倒茶盞。
「車馬備好了,你快走吧……」
剛跑出小院,迎面撞上花靈。
花靈喜氣洋洋,興奮不已:「夫人的娘家要過來看夫人了!」
我如遭雷擊。
手一抖,香囊裡的松子糖掉落在地。
我卻顧不得撿起,隻感覺大腦一片空白。
於是。
在一個雪夜。
我逃了。
8.
族中大姐出嫁,族裡也是喜氣洋洋。
我和其他姐姐們拿了喜錢,去街上看花燈。
當時逃跑時我運氣好,一跑到城內正好遇見狐族的車馬,經他們送回到了府中。
族裡眾人見我下落不明,以為我兇多吉少早就不抱希望。
沒想到竟然毫發無損地回來,大家都是又驚又喜。
隻有我娘發現了我的不對勁。
被她盤問,我把容歧的事交代了一遍。
她眉頭緊皺:「容歧……從未聽說容這個姓,那府邸偏僻,你說對方隻是山雀,想來應該也隻是不入流的妖獸一族。」
我放心不下容歧,又小聲問:「那我能不能回去找他?」
「找他?」我娘柳眉倒豎,忍不住罵我:「你做的那事要是被你爹和族中長老知道,定不會輕饒你!」
她見我目光閃躲,不免擔憂:「你該不會是……有孩子了吧?」
「怎麼可能!」我瞪大眼睛:「娘!我們除那次外都是分房睡的!有沒有懷孕我還是知道的!」
我娘懶得和我廢話,搭上我的脈搏,施法探測我體內。
許久,才半信半疑收手。
「確實沒有懷孕,但是……」
我怕她多問我和容歧的細節,隻滿臉通紅收了手,把她往外推:「好了,您就別問了!」
她拂開我,正色道:「阿芙,既然你已回府,往日之事不可再提,那幾個月就當是你年少無知,露水情緣。」
「至於那隻山雀,勸你忘了。」
…
我想得入神,沒注意姐姐叫了我幾聲。
「三妹妹?姜婳?阿芙!」
我心神一震,茫然抬頭。
「想什麼呢?」二姐敲了敲我額頭:「非要叫你阿芙才行?」
當時我跟娘親提起,不小心告訴了容歧自己的小名。
她雖然生氣但還是找了個理由去見族老。
隻說我失蹤的這段時間怕是得罪了人,以防萬一以後不要再提起阿芙這個名字。
於是族人們隻好叫我本名——姜婳。
「二姐姐什麼事啊?」我揉了揉額頭。
「讓你別忘了買點梅子幹回去。」二姐說:「大姐懷孕了,想吃酸的呢。」
我一想到大姐瘦弱的身段,嘆口氣:「也不知道大姐姐生產那日能不能受得住。」
「是啊,」二姐嘟囔:「要是能讓靈樹孵化小侄女,何須讓大姐受這等生育之苦。」
靈樹。
好耳熟的詞語。
但是想不起在哪兒聽過。
我又狐疑問:「什麼靈樹?」
二姐無奈:「讓你別天天隻知道和幾個妹妹玩鬧,靈樹當然是魔界禁地的樹,千年才開一次花,玄族女子若不想受身孕之苦,自可讓靈樹幫忙孕育。」
我微微皺眉,喃喃道:「……我,好像聽過。」
「那是當然,我和你大姐在家裡不知道說過多少回了。」二姐移開視線,轉向城門:「不過禁地隻有魔尊才能進去。」
「對了,聽說今日新魔尊也要回帝京呢。」
都城大街上遊人如織,圍得水泄不通。
老魔尊去世之後,少主繼位。
二姐講起這種坊間傳聞,頭頭是道。
「這位魔尊性格陰狠,曾經愛妻離世,還屠了整個山頭。」
「但他這些年獨自撫養幼子長大,也是蠻可憐的。」
不知為何。
突然想到了容歧。
當時走的時候也沒跟他說一聲。
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
但我轉念一想,和容歧相處的那段時間我們相敬如賓,從未有半點逾矩行為。
至於那夜也是無奈之舉。
想來他對我也是沒感情的。
自然是不會像這位魔尊一樣,悲痛難忍。
「阿芙——」
突然有人叫我,幾位姐姐如臨大敵,連忙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虎族少年傻乎乎一笑,摸了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啊,忘記了。」
赫焱走到我身邊,善意道:「婳婳,前面有家餛飩攤,可好吃了,帶你去嘗嘗——」
姐姐們視一眼,紛紛笑著後退幾步。
隻留我和赫焱站在人群之中。
我和赫焱從小青梅竹馬。
兩族長老自是有心撮合我們。
但我隻把他當兄長。
我怎麼會不懂少年的心意,有些苦惱要怎麼跟他說清楚,小指突然被人勾住。
「您好……」
低頭一看,是一個小男孩。
他還未全然化作人形,頭頂還有兩隻獸耳。
說話的時候,耳朵一扇一扇的。
他抬頭看我,眼睛圓圓乎乎。
糯聲糯氣地問。
「我和爹爹他們走散了。」
「請問,您知道玉臺宮在哪裡嗎?」
9.
赫焱告訴了他位置,小男孩聽得似懂非懂,認真行禮。
「多謝公子。」
我看著他小小的身影往人群中走去,連忙叫住他:「小弟弟——」
他茫然回頭。
在那一瞬。
我突然覺得有些眼熟。
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笑眯眯地說:「玉臺宮離這兒有些遠,我送你去。」
他低頭揪著肉乎乎的小手,露出為難之色:「可是,會不會太麻煩您了……」
「不會。」
看著他的樣子,我心沒來由地一軟。
「我回府本就要路過玉臺宮。」
今日燈會人多,總有不懷好意的惡妖偷偷擄走幼小的妖獸。
我放心不下,讓他上了馬車。
玉臺宮是魔界世家貴族的住所。
我暗中打量著他。
年紀雖小,但禮儀得當,舉手投足都是矜貴的氣度。
應該是某個名門妖族的孩子。
遠遠便看見了玉臺宮的飛檐,小男孩朝我恭順行禮,聲音軟糯。
「多謝姐姐。」
我有所耳聞,這些世家的後代從小便有嚴格的訓練,自是不能像我們一樣瀟灑自在,隨心所欲。
隻怕今日走丟,回去還要受到責罰。
我心裡嘆口氣,隨手從香囊裡摸出幾顆松子糖遞給他,笑著說。
「快回去吧。」
「別讓你爹爹著急了。」
…
容歧在集市上找了一個時辰,都沒找到融兒。
下屬來報,說有路人看見姜府的馬車接走了小少主,正往姜府的方向行去。
他一路快馬加鞭,終於在玉臺宮外看見了那輛馬車。
融兒正對著車外二人行禮。
是夜,看不清對方的面容。
從輪廓隻知是一男一女。
風吹起女子的衣擺,身段婀娜,一旁的男子也身形挺拔。
看上去倒是一對璧人。
上車時,女子踉跄幾步,身旁的男子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容歧淡漠地收回視線。
等到姜府的馬車離開,他才驅馬往前走去。
融兒聽見馬蹄聲,回頭見是他,本是喜悅又被害怕掩蓋,隻小聲喊道:「爹爹。」
孩子的神色變化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這些年他獨自撫養玄融,自然是不懂如何像母親一樣溫情體貼。
但又有什麼辦法。
看見孩子的剎那,容歧一向緊繃的身體終於放松了些。
他翻身下馬,抱起小兒,淡聲叮囑:「這是帝京,比不得山野。」
「如今你已是少主,凡事不可莽撞。」
融兒連連點頭,老實認錯:「我知道了,不過——」
他拉長聲調,笑眯眯:「今日是一姐姐送我回來的。」
「她人真好呀。」
容歧想到剛剛那個身影,沒放在心上。
這些年各個氏族想要給他送女人的心思就沒停過。
各種美人他見得多了,也就那樣。
融兒倒是不知他爹在想什麼。
低頭小心翼翼地把攏在手心的松子糖挑了一顆出來,遞到容歧嘴邊。
「爹爹,吃糖。」
容歧本是隨意一瞥,卻突然愣怔住。
他眉眼陰沉,把融兒都嚇了一跳。
「這松子糖,是誰給你的。」
10.
玄融愣了愣,想起剛剛那個姐姐,害怕他爹追責對方,連忙道。
「迷路的時候,是一個大娘給融兒的。」
容歧有片刻愣神。
心裡又有一絲不是滋味。
是了,不過隻是普通的松子糖而已。
何至於有這麼大的反應。
她早就跑得無影無蹤,想必是不願再見到他。
許久,容歧才低低地「嗯」了一聲,眉眼又恢復到曾經的淡漠。
「融兒……以後,不要隨便吃陌生人的東西。」
剛回宮安頓好玄融,就有人來稟報——狐族姜氏求見。
聽到這個名號,他微微皺眉。
三年前阿芙失蹤,他以為是阿芙賭氣回了娘家,立馬趕往錦州,直到對方把四處躲藏的女兒五花大綁到他面前。
他才發現這幾個多月朝夕相處的妻子竟並非錦州姜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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