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外面那道門,她似乎跪在了地上,聲音焦急:「主君,寶兒小姐不見了。」
院內燃起了一排燈籠,處處通明。
寒山玉穿玄色錦袍,玉笄束發,立於廊下。
她召集了人馬,命令即刻封鎖中越城,逐一排查。
阿莘等人跪在地上,承受她的怒火,瑟瑟發抖。
她沒多時回了屋,坐在外間的椅子上,以手撐桌,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再次睜開眼睛,她的眼神那樣冷,下令調動府內全部守衛,將府邸各處翻找一遍。
她起了身,往屋內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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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識地膽戰,覺得自己此刻正如油鍋上的螞蟻,出去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我焦急萬分,看到她取走了架子上的劍。
在她轉身離開之際,我終於決定爬出來,勇敢面對未知的一切。
我小聲地喚了她:「寒君。」
她頓住腳步,回頭,然後震驚地看著我從床底下爬出來。
10
寒山玉確實是女兒身。
這是屬於寒家的秘密,除卻高公和寒四爺,隻有一個嘉娘知道。
而現在,多了一個胡阿寶。
她眼中的痛楚那麼明顯,抓住我的手腕,用力握住。
「你為什麼不聽話?我已經決定為你擇婿另嫁,給了你別的路走,你偏要作S,主動送上門來!」
我被她厲聲質問的樣子嚇到了,白著臉道:「寒君要S我?」
她神情莫測,看到我嚇到的樣子,冷冷道:「我有心饒你,放你過尋常女子該有的日子,如今你既已知曉我的身份,是萬萬不能了。
「你這一生都別想走出寒家,要老實本分地做寒家之婦,守一輩子。
「哦,嚇S我了,還以為你要S我。」
起初知曉她是女兒身,我震驚萬分。
又看到她含著青珠的詭異狀況,驚懼交加。
可是待我爬出床底,看到面前那張熟悉的臉,活生生的人,朝夕相處八年之久的寒山君……內心掀起的驚濤駭浪,突然就平息了。
她不僅是女人,興許還有可能不是人。
但是我躲在床底下的目的達到了。
得知我不見之後,她當下調集人馬,還進了屋子取劍。
她眼中的焦急、煩憂,全然是因為在乎我才有的行為。
我在她身邊長大,八年的感情作不得假。
胡阿寶心裡從不藏事,雖然尚未從她是個女人的事實中回過神來,但乍一聽聞她讓我老實本分地做寒家之婦,竟然有些驚喜。
「寒家之婦,意思是說我可以嫁給你,對嗎?」
寒山玉望向我的神情,一瞬間變得微妙。
我喜不自勝,美滋滋道:「寒君說話算話,不可反悔!」
我與寒山玉的婚事,就這麼定在了三月。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濃,當真是個極好的日子。
我又開始恢復如常,闲暇無事時便去找她。
她在書齋看書,我在一旁作畫。
我察覺出她待我疏離了不少。
因而作畫之時,我常出神地看著她,不由得又想起那日我作勢吻她,她扶著我腰的場景。
我沒出息,瘋魔了。
即便知曉她是女兒身,想起與她擁吻的場景,仍舊臉紅心跳,心動不已。
我滿腦子都是那首「脈脈雙含絳小桃,一團瑩軟釀瓊繆」。
我完了,我興奮得面紅耳赤,好像對她欲念更重。
再畫一幅花鳥圖,我故技重施,求她幫著畫雀尾。
她眉眼輕抬,淡聲道:「阿寶,你要學會自己完成畫作,我不可能永遠幫你。」
我紅了臉,放下畫筆,走到了她面前。
「你真的不喜歡我嗎?那天我們倆……我覺得好快樂,你不覺得舒服嗎?」
震驚於我的直白,寒山玉將手中的書卷握得緊緊的,她氣息有些不穩,聲音微顫:「你知我並非男兒身。」
「可是,我仍舊愛慕於你,且隻愛慕你,隻要是你,我好像都可以接受。」
我羞澀地看著她:「我愛慕你,是心之所向,無關男女,亦不拘於性別,我們是要成親的,你何不試著接受我?」
「阿寶,我不能。」
「為何?」
「我,心有所屬。」寒山玉將目光移開,不肯看我。
她答得極其艱難,聲音滯礙。
我一瞬間心涼了下來:「誰?你喜歡誰?」
寒山玉沒有答。
我有些生氣,惱了:「喜歡也沒用!沒用的!要嫁給你的人是我!你以後隻能喜歡我了。」
話說完,我惱得扭頭就走。
到了檐下,心有不甘,又回頭跺腳,衝她重重地哼一聲:「成親之後,不準你再喜歡別人!」
我比想象中好像更在乎寒山玉的心有所屬,初時的氣惱過後,心裡難受至極,像是被很多針扎了一樣,疼得密密麻麻。
我無比確認,我喜歡她。
從看到她的第一眼,從她抱著耳朵流血的我,離開那座院子。
從她第一次教我寫字,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弦。
從她縱容我去踩水玩耍,在廊下炭爐旁,剝荔枝給我吃。
從我對她說:「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從我忍不住親吻她,雙雙紅了臉頰。
我比想象中更喜歡她,不管她是男是女,是人是鬼,我都願意接受。
可是她說她心有所屬。
我真的難過了,直到大婚那日,都沒有主動再去找她。
寒家家主的婚禮,辦得十分熱鬧和恢宏。
三月春暖花開。
府邸各處張燈結彩,賓客眾多,嶺南道兩州節度使府上,均來了人。
我穿著大紅婚服,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過了火盆,與寒山玉拜堂成親。
後來我便在了房內等她。
天色已晚,紅燭輕燃,我蓋著蓋頭,遲遲不見她來。
直到阿莘進來,欲言又止地對我道:「外面賓客不散,主君醉了,讓夫人先歇下,不必等他。」
我掀下蓋頭,心中鬱結,壓根不信她的話。
又等了半個時辰,仍不見人過來。
我抿著唇,這段時日積攢的難過情緒達到了極致,直接起了身,出去尋她。
阿莘和幾名侍女想要攔著,急聲道不可,沒有這樣的規矩。
我問阿莘:「新婚之夜,留我一人,難道有這樣的規矩?」
阿莘如今已是四十多歲的婦人,與從前相比老了許多。
她是看著我長大,自然有不一樣的情分。
她默默地為我攔住了那幾名仍要阻攔的侍女。
我一路走過長廊,去了蕙風館。
果然,寒山玉正在此處。
所謂的醉酒就是幌子,她身體不好,除了嘉娘的桂花酒,根本就是滴酒不沾。
夜深了,屋內燃著長明燈。
我站在門外,沒有進去。
因為除了她,裡面還有一人。
那人既不是寒府的門客,也不是遊俠之士,他身著錦衣華服,相貌堂堂,同寒山玉笑談,看上去是個溫潤如玉的貴公子。
我聽到她喚他二公子。
寒山玉以家主待客之道與他同坐,距離不遠不近,言辭既客套又不失禮節。
她似是一尊無瑕美玉鑄成的玉人,身穿紅色吉服,姿容絕佳,俊美如畫中謫仙。
那公子目光一直盯著她,頻頻有些出神。
寒山玉笑道:「二公子在想什麼?」
他回過神來,歉意道:「看到寒君,不由得想起你姐姐來,若阿月還在,正該是如此模樣。」
「是了,姐姐離世多年,勞煩二公子還記掛於她。」
「寒君不必與我生分,我與阿月有幼時婚約,若她活著,此番我該是你姐夫才對。」
「是姐姐無福了。」
常鶴霄,乃邕州節度使常大人的二子。
我知道他。
早前高公在時,有心拉近與常家的關系,與他父親常江定下了一樁娃娃親。
寒山玉原有個姐姐,名寒山月,與他乃一母同胞的雙生姐弟。
常鶴霄幼年時,因與寒山月的娃娃親,被寒府當成未來姑爺對待。
他幾乎把寒府當成半個家,時不時地便要央求他父親,送他過來住段時間。
正因如此,他才會對寒山玉道:「我記得你與你姐姐雖容貌相同,性格卻是大相徑庭,阿月勇猛,天也不怕,地也不怕,且總有很多叛逆之舉,闖出禍來挨罰,會兇巴巴地瞪眼,抵S不認。
「而寒君,自幼體弱,像是養在閨中的小姑娘,說話輕聲細語,常躲在祖父身後。」
「二公子今日,是揭我的短來了?」寒山玉似笑非笑地看他。
常鶴霄微微一笑:「我年長你們兩歲,幼時常在你姐姐身邊,她每每闖了禍,會習慣推到我身上,我願意為她背鍋,因為她說我與她有婚約,我是她日後要嫁的人,護著她天經地義。」
「二公子想說什麼?」
「我同阿月青梅竹馬,與寒君亦是,她信任我,會把不開心的事全都說給我聽,即便我不在寒家,她也會寫信給我,阿月同我說,她十分羨慕你,你們的祖父將全部希望和關愛都給了你,無論她做了什麼,永遠得不到重視。
「我同她道無妨,因為我會重視她,把她放在心裡的第一位,阿月很高興,待我來了中越,拉我一起溜去山林掏鳥窩,也便是那次,我差點被毒蛇咬到,阿月徒手抓住了那條蛇,卻被它一口咬在了手腕處,險些丟了性命……」
「幼年情誼確實難忘,姐姐過世多年,二公子仍記得這些,令人動容。」
寒山玉禮貌地打斷了他的話:「常世伯身體抱恙,難得二公子今日賞臉而來,改日玉必親自上門拜訪,盼世伯早日復康。」
常鶴霄不是傻子,定然聽出了這言語間的疏離之意。
可他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神情平靜,開口道:「寒君可否告之,你手腕上的疤,是怎麼來的?」
寒山玉挑眉,抬起右手,露出腕上的一小處傷疤:「這個?燙傷而已,恰巧與姐姐傷在同一位置,想來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寒君不用解釋,我認得出她,她害怕打雷,對桃粉過敏。」
常鶴霄眸光深深:「阿月還同我說過,你與她是雙生姐弟,幼時同一扮相,幾乎沒人可以分辨出來,但是她的肩頭,有一顆痣,寒君沒有。」
「呵,二公子這是何意?在懷疑什麼?」寒山玉仿佛聽到了極大的笑話,揶揄著看她。
常鶴霄沒有說話,也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他們就這麼四目相對,誰都沒有半分退讓。
直到我一身紅妝,走了進去。
我道:「寒君留我一人在婚房,為何遲遲不來。」
寒山玉抬眸,眉頭一挑,衝我伸出手來。
我握住她的手,順勢坐在了她懷中,勾住了她的脖子。
同時目光望向常鶴霄,不滿道:「你這人好不識趣?今晚是我和寒君的好日子,有什麼話不能改日說,佔著我夫君不放。」
「阿寶不得無禮,這位是邕州節度使常大人家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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