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之後,我有天問寒山玉,我們倆何時成親?
書齋內,我託腮看他,單手握筆畫花鳥圖,笑意盈盈。
他放下手中的書卷,朝我望來,眸光深邃:「阿寶想嫁人?」
「嗯,想嫁寒君久矣。」
我看著他的眼睛,臉上的笑逐漸變得羞澀,有些臉紅。
他未曾回答我的話,隻是笑了一聲,繼而側身過來,看我畫的那幅花鳥圖:「畫完了?」
「沒有,我總是畫不好雀兒的尾巴,寒君幫我。」
寒山玉應允,接過了我手中的筆。
Advertisement
他勾畫雀尾的時候,神情專注,我的目光落在畫上,又落在他纖長的手上,最後微微側目,落在他輪廓俊美的臉上。
寒山玉年長我八歲,初見時那翩翩少年,便已然是沉穩老成的性子。
如今是愈發地深沉了。
他眼睑弧度生得略長,微微挑起時,含著幾分不怒而威的凌厲。
他的唇形纖薄,線條秀麗,但顏色極淡。
花梨木雕的書案前,他站在我旁邊,俯身之時,墨香夾雜著淡淡的辛涼氣息,充斥在我鼻尖。
不知何時起,我同他在一處時,總會心跳加速,忍不住臉紅。
若是挨得太近,便更糟糕了。
我對他竟有別的念想。
悔不該看那本《春燈緣》,我少女懷春,春心蕩漾,控制不住欲念,想靠近他,抱住他。
他身上好香,他的唇也一定很香,很好親。
他摩挲我的臉時,指間綠深深的玉扳指,硌得人心痒……
「阿寶,在想什麼?」
完了,我又一次在他面前思春了。
回過神來,寒山玉已經放下了畫筆,他看著我愣神,眉頭微微蹙起:「臉這樣紅,不舒服?」
說罷,他伸出一隻手來,落在我的額上。
他眼神關切,瞳仁幽深,就這麼直盯著我。
我一瞬間何止心裡小鹿亂撞,那小鹿還似乎突破了重圍,撒野起來。
落在我額上的手,很涼,卻莫名地燃起了一把火,讓我喉嚨幹澀,戰慄了下。
寒山玉待人疏離,卻一向對我寵溺,我從不怕他。
因而我握住了那隻落在我額頭上的手,第一次沒有控制自己,靠近他,擁抱他,將嘴巴湊向他。
果然,我就知道,他的唇一定很香很好親。
我既緊張又興奮,心裡的渴望得到了滿足,愈發得寸進尺起來。
我動情地吻他,勾住他的脖子。
寒山玉整個人仿佛傻掉了。
他呆呆地站著,身子顫抖,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他不知所措,任我為所欲為,在我隻顧著親他,腳沒站穩的時候,還下意識地扶了下我的腰。
我們在那張花梨書案前擁吻,良久之後,他才推開了我。
他微微地喘息,眼尾一片薄紅,唇也總算有了血色,聲音顫抖:「阿寶……」
我再次貼到了他身上,抱著他的腰,看著他的眼睛,臉紅紅道:「我渴慕寒君,每一日都在想你,夜晚尤甚。」
寒山玉素來冷淡的面上,終於失了沉穩,他薄怒道:「誰教你的這些?」
我一向學不會撒謊,跟他講了個春燈緣的故事。
脈脈雙含絳小桃,一團瑩軟釀瓊繆。
等闲不許春風見,玉扣紅绡束自牢。
溫比玉,膩如膏,醉來入手興偏豪。
我從未見過寒山玉如此惱怒的樣子,偏他又神情慌亂,聲音又氣又急:「該S。」
他這一句該S,府裡的管事和那買話本子的僕人都遭了難,被痛打了一頓板子。
打他們那日,我拽著寒山玉的衣袖,急道:「寒君,與他們何幹?你為何要打他們?」
寒山玉神情冷淡,轉弄著指間的玉扳指,沒有理我。
我跪在了他面前,仰頭看他:「我本就是要嫁給你的,思慕於你,何錯之有?
「話本子確是他們買來,但啃你嘴巴的是我,我對你情動,失了控制,你若生氣,可懲罰於我。」
我情真意切地看他,眼神誠摯。
他抿唇不語,也不知是什麼緣故,耳朵紅透。
最終,管事和僕人的板子沒打完,寒山玉拂袖而去。
自那日起,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他。
我知他在何處,但每每找過去,總有侍從攔著,道家主事忙,不見人。
接連幾次,我明了是他不願見我,悶悶地問阿莘:「我未曾做錯什麼,本就該嫁他為婦,他為何生我氣?」
阿莘說不清楚,也不敢妄言,她隻道:「想來是主君心情不佳,過陣子就好了。」
我去找嘉娘,想向她訴苦。
奈何那段時間嘉娘也不知在忙些什麼,總是不見蹤影,即便見到了,聽我說話也是心不在焉。
我感覺她好像比我還心事重重。
我後來不去找她了,獨自在屋中鬱鬱寡歡,茶飯不思。
消停了半月,阿莘說我瘦了許多。
我決意不能再這樣下去,又一次鼓起勇氣,打算去找寒山玉。
這一次竟沒有碰壁,他見了我。
他神情溫和,眸光輕柔,仿佛已然忘了這段時日的不愉快,可說出來的話,卻讓我目瞪口呆。
他要為我挑選夫婿,把我嫁給旁人。
寒府三百門客,若幹俠士,可隨意供我挑選。
我回過神來,道:「我不願嫁給別人,離開寒君。」
他笑了笑,不以為意:「無妨,嫁人之後,你仍可住在寒家。」
「可是,我是你的童養媳……」
「那不重要,阿寶,世間男子眾多,我未必是你的良配,現為你挑選更好的兒郎,總會有你更中意的。」
「世間男子眾多,可我隻愛慕你。」
「傻瓜,你自幼在寒家長大,自然依賴於我,那並非男女之情,隻恐被你曲解成了喜歡,阿寶此後可視我為兄長,我會為你備下嫁妝,將你風光嫁人。」
「寒君曾說過,你是我未來夫婿,難道你不曾喜歡我?」
「我對你有兄妹之情,非男女之愛。」
「你騙人!」
我抬頭看他,心下惱怒:「你若不喜歡我,為何現在才說!我不信!」
寒山玉微微蹙眉,望向我的眼神顯得冷清:「你信與不信,我渾不在意,我是寒府的家主,命你嫁人,你便隻管去嫁。」
「我隻嫁你,你若不肯,我便剃了頭發出家去!」
丟下這句話,我氣惱地提裙,起身跑開了。
回去之後,我一連幾日吃不下飯,又開始躲在屋內發呆。
越想越氣,越想越難受。
偏偏寒山玉好似鐵了心,對我不聞不問。
他好像真的不在乎我了。
我賭了氣,在一個靜悄悄的午後,默不作聲地挾了一包幹糧,躲著阿莘,偷跑到了寒山玉的臥室床底。
我想要知道,若他發現我不見了,會不會著急,後悔要為我另擇夫婿。
我要證實他是喜歡我,在乎我的。
可我萬沒想到,便是那晚,我發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寒山玉是女兒身。
夜幕低垂,屋內燭火幽幽,那身著白色裡衣的女子,方才沐浴過後,長發如瀑,湿漉漉地散落腰際。
她沒有束胸,衣著輪廓清晰可見。
那張與寒山玉一模一樣的臉,眉若遠山含黛,膚色白如凝霜,此刻正神情平靜,倚在榻上翻書。
翻看了兩頁,似是有些累了,她開始仰面閉目,一動不動。
我捂住了嘴巴,隔著插屏間隙看她,也一動不動。
不多時,房門被人敲響。
進來的是嘉娘。
她低垂著眉眼,緩緩走來,雙手奉上白玉匣,跪在了寒山玉的面前。
寒山玉未曾睜眼,道了句:「放下吧。」
嘉娘依言將玉匣放在榻邊,卻並未離開,依舊保持著跪著的姿勢。
隔了好久,寒山玉才睜開了眼睛,她坐直了身子,看著跪在地上的嘉娘,伸出一隻手來,捏住了她的下巴。
「沒用的嘉娘,不必求我,你我二人自幼一同長大,我待你情分不同,但你若要因為一個細作與我作對,莫怪我不念舊情。」
嘉娘眼中溢滿了淚,握住她的手,連連搖頭。
寒山玉閉上眼睛,松開了手:「退下。」
她聲音冷淡無情,嘉娘的淚滑落在臉上,最終老老實實地磕了個頭,轉身離開。
我趴在床底下,內心還驚懼於寒山玉是女兒身,半點聲響也不敢發出。
這廂屋內靜寂無聲,隻她一人。
燈燭輕晃,忽明忽暗地映在她臉上,她的神情極淡,看不出任何情緒和波瀾。
接著,她拿起了嘉娘放在榻邊的那隻玉匣。
裡面是一顆青色的珠子,泛著幽幽的瑩光,色翠如水流動,仿佛活物一般。
我瞪著眼睛看那珠子,忽然就想起幼時阿爹曾對我說的話。
「珍珠有八品,一品的珰珠光彩奪目,邊緣似是鑲了道金光,於暗室之中可代膏燭,是稀世之寶。」
「二品青珠,又名走珠,雖不如珰珠好看,也不如珰珠明亮,但它卻和珰珠一樣難得,因為青珠有奇效,放入S人口中,可保其屍身完整,千年不腐。」
傳說中的赤珠,隻存在於神話之中。
珰珠和青珠,卻是實實在在的寶物,盡管很多人終生都難得一見。
我猜測那就是青珠,因為寒山玉取出之後,將那顆不大不小的珠子,含在了嘴裡。
她白皙的皮膚下,開始透著一層綠色瑩光,蔓延在臉上,裸露的脖頸上,一條條,一道道,最終恢復如常。
她長睫如鴉,遮掩著眸中一閃而過的那抹幽綠。
她好像十分痛苦,捂著胸口,無力地跪在地上,眉頭深皺,額上冷汗淋淋。
過了好久,她才恢復如常,緩慢起身,神情倦怠,朝著臥室的床榻,一步步走來。
我緊緊地捂著嘴巴,一動不敢動。
直到她赤足站在我面前,我身上冒出了汗。
好在她並未發現我,隻是睡在了床上,歇下。
床底下光線很暗,我甚至不敢呼吸,生怕吵醒了她。
我在心裡盤算了無數種可能,越想越心驚。
一個疍民出身的小孩,身份低下,憑什麼能成為寒山君的童養媳?
高公臨S之前,讓我留在寒家,守著寒山玉,他說我欠寒家的,要還。
寒山玉教我識字,教我琴棋書畫,說圍頓於深宅之中,總要生有可戀。
能嫁給寒山玉,原是我的福氣,為何會成為還債的方式?
困頓於深宅後院,生無可戀,是因為我要嫁的人,從始至終是一個女人。
她是誰?是人是鬼?為何會將青珠含在嘴裡睡覺?
我滿腦子心驚膽戰地猜測,在聽到房門處的動靜時,呼吸驟停。
是阿莘。
-
字號
-
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