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阿纓
- 3603字
- 2025-06-18 15:29:27
我們兩個人就那樣對望著,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後,他突然嘶啞地笑了一聲:「不是要來S我的麼,怎麼還不動手?
「楊纓,原來我這些年從來都沒有看清過你,先是蕭家,再是我爹、我娘,現在輪到了我,可我不明白,我對你還不夠好麼?
「還有你們。」他顫抖的手指著雲襄和冷同:
「你們一個是我父皇和母後最信重的人,一個是我拿性命相託的人,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
太多的苦澀壓在我的心頭,竟然讓我一時不知該從哪裡說起。
就在這時,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一個人影漸漸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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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沛微微躬身,依舊如往常那般守禮知節:「臣來告訴陛下為什麼。」
「文沛,竟然是你,就連你也……」晏翎笑了起來,隻是笑著笑著有淚從他的眼眶裡流了出來。
他視我為愛侶,視冷同為可託付性命的下屬,那麼對文沛,則是待之以誠的兄弟。
而如今,我們通通背叛了他。
文沛微微側過頭,似乎不忍與他對視:
「陛下的家鄉漠北離葛陽城那般近,想必是清楚那一樁慘案吧,可沒人知道,葛陽城的那場兵禍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您的父親,當時的柱國公晏和有滔天之志,他聽信術士之言,想讓漠北成為龍興之地,於是以一萬多條性命為祭,助他逆天改命。
「而那時的葛陽城正好橫亙在漠北和京城之間,守城的將領楊崇明驍勇善戰,他旗下的楊家軍更是戰無不勝,還對百姓秋毫無犯,深受葛陽全城百姓的愛戴。」
文沛閉了閉眼:「葛陽、楊崇明、楊家軍是擋在晏和與京城之間的一個障礙,他必須想法子挪開。所以,他把那裡選作了那處血肉祭壇。
「他故意撕開一個口子,放犬戎進犯葛陽,同時又在前朝末帝面前鼓吹楊將軍擁兵自重,還賄賂當時的戶部尚書蕭慈,遲遲不給葛陽配發糧草。」
沒有救援,沒有糧草,被圍困在中間的葛陽。
就成了一座S城。
「不可能!」晏翎踉跄地坐倒在軟榻上,他慌亂地看向我:「你告訴我,他們都是在騙我的,對麼?我爹他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他不可能做下這些!」
是啊,以前我也猜想過晏和為什麼要瞞著晏翎。
他明明知道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行,明明知道我這個楊氏遺孤在晏翎身邊,就是一個禍害。
可他還是瞞了下來。
後來,我有了女兒。
看著她躺在我懷裡的笑臉時,那一刻我突然就悟了。
也許在自己的子女面前。
身為父母,始終想保持住那一點點可笑的臉面,不想暴露自己卑劣的本性吧。
所以,晏和至S,都沒有跟晏翎透露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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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別再否認了。」
雲襄諷刺地道:「當初你會來京城,成為前朝太子身邊的侍衛,是晏和想要讓你奪他的龍氣,就連他自己這些年始終佔據著漠北,都是為了替你們晏家守好那片龍興之地!
「而且,當年葛陽城可不止活了皇後娘娘一個,在葛陽城的一處地窖裡,還活著三十五個孩子,而現在殿內的這些人,都親眼看見了那場慘劇!」
說到這裡,她忽而詭異一笑:「陛下,你猜猜,沒有糧草的葛陽被圍困兩個多月,我們這些人又是怎麼活下來的,皇後娘娘和文大人,為什麼到現在還食不得葷腥呢?」
我閉了閉眼,腦海中仿佛又回到了那時的葛陽城。
那時候所有能吃的東西都吃光了。
阿爹狠狠心把瘦得脫了形的戰馬也S了,分給了城裡的百姓。
可是還是不夠。
草根、樹皮,隻要能填飽肚子的,全部往嘴裡塞。
我爹帶著將士們一邊奮SS敵,一邊就是吃著這些,扛過了幾十個日夜。
可是時間一天天過去,期盼的救援依然沒有到來。
大家終於明白,葛陽已經是一座S城,不會有人來救我們。
那夜,在我爹的召集下,在全城不拘身份選出了三十五個強壯的孩子。
然後藏在了地窖中,以爹娘的骨血喂養之。
我們這些人,就是帶著這樣的罪孽活下來的。
整個大殿裡是S一般的寂靜。
我不知道此刻的晏翎在想什麼,他的臉色從慘白,到不忍,到痛惜,再轉為平靜。
許久後,他終於慘笑了下:
「阿纓,我知道自己快S了,可接下來的這些話,我隻想對你說。」
31
殿門打開又被重新合上。
空曠的殿內,隻剩下我和晏翎。
他嘲諷地一笑:「這些年,你們本可以早點S了我爹,為什麼沒有那麼做?」
我淡淡道:「因為葛陽城的慘案太痛了,我不想這世上再多一個這樣的地方。」
漠北是犬戎進來的第一個關口。
要是晏和出了事,沒有了阻擋的犬戎會長驅直下。
到時候,這世上,又會有多少孩子變得如我們當初一樣。
我走到晏翎身邊,想扶著他的肩膀,放倒在我的腿上。
就像他每次耍賴時一樣。
手指接觸到他身體的那一刻,晏翎全身的肌肉都僵了一下,可他到底還是放軟了力道依從了我。
「你就這麼放心留下,不怕我S了你麼?」
我以手順著他的額發,輕聲問:「你舍得我S麼?」
晏翎尖銳地笑了一聲,半晌後,才道:
「楊纓,你可真是個狠心的女人,可是偏偏你就是看準了我。你說得對,我舍不得你S,哪怕你S了我的爹,還給我下了毒。
「隻是我不明白,我身上的毒是什麼時候下的?」
到了現在,已經沒什麼瞞的了。
「你可還記得,那年你離開京城時,在我殿中吃的那一碗甜湯?」
晏翎苦澀的聲音從腰間傳來:
「原本一切發生得那麼早,你就是那時知道我是柱國公世子晏翎吧。
「難怪……難怪你當年不肯跟我走。」
那些年,我在宮裡裝傻充愣,費盡千辛萬苦才查到了事情的真相。
可無意中撞見晏翎與柱國公府的暗衛接頭才發現。
原來,造成葛陽城慘案的罪魁禍首,竟然是他的父親。
從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和晏翎隻有不S不休的結局。
我沒有說話,視線又劃過他的腰間。
晏翎可真是個傻子。
他那麼恨我,可這個香囊卻從來沒有取下來過。
所以他不知道,那碗甜湯隻是一個引子。
多年之後我親自掛在他腰間的這個香囊,才是把這個引子點燃的關鍵。
隻是說到這裡時,我突然不忍再說下去了。
晏翎突然坐起身,他平靜地看向我:「阿纓,如果我不是晏翎,隻是那個東宮小侍衛元昭,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我挑了挑嘴角:「如果你是元昭,我會把你留在身邊,說什麼都不會讓你走,不過我依舊會想辦法掀了榮氏的江山,到時候我就封你做唯一的皇後。」
「為何是皇後?我就不能為帝麼?」
「不能。」我搖搖頭,沉重地看著他:
「我是天煞孤星命格,天生克父克母克夫克子,隻有登上這至高位,才能集天下氣運養於一身,才能逆天改命,才能留住你。」
這是阿爹S前告訴我的,那相師說我這命格與其說是克,不如說是奪。
所有與我親近之人,都會被我奪走氣運。
榮氏皇族如此,蕭家如此,現在晏翎更是如此。
這次,我說的是真的,可晏翎撲哧笑出了聲。
他還想說什麼,突然一口血噴了出來。
在倒下去前,他從軟枕下抽出一個盒子遞到我手邊:
「阿纓,我知道你就是個騙子,直到現在,你都還想騙我心軟,可是,誰叫我愛你呢。
「我不怨你了,隻是愛你太過辛苦了,如果有下輩子,我們還是……不要再遇見了吧。」
他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而我在眼淚蒙眬中,打開了那個盒子。
那是一份繼位詔書,是寫給我的,也是寫給天下人看的。
【朕秉承皇天之眷顧,列聖之遺願,可惜天不假年,現皇後楊纓聰慧機敏,可託付江山,朕體察天意,感念民心,今日將皇位傳於皇後楊纓,以承天下之重任。】
那年,晏和犯下滔天罪行,以無數葛陽城的血肉為祭,才竊了榮氏的國。
而現在,晏翎親手把他的國,送到了我手邊。
我伏在晏翎再也沒有任何起伏的胸膛上,眼淚不知什麼時候流了滿臉。
「晏翎, 我是不是忘了告訴你,我已經給女兒取好名字了。
「她叫, 楊思昭。」
32
我登上了帝位, 以女子之身。
不是沒有朝臣反對, 可是文有文沛的支持, 武有冷同站在我這一邊。
我很快就穩住了朝局。
女兒五歲那年,我下令由冷同領著三十萬兵馬發兵犬戎,這場晚了那麼多年的血仇也是時候清算了。
這一戰,打了一年。
後來, 冷同將犬戎的可汗全族都擒回了京城。
在全京城人的注視下, 以血祭英靈。
滾燙的血灑在青石磚上,那年飄在葛陽城上空的那場雪。
此刻仿佛終於停了。
事情終於了結了,可凱旋的冷同卻沒有接受我的封賞。
他向我提出了辭呈。
他說他要走了, 和雲襄一起。
甚至為了保命,他們不得不將自己藏在深閨中的女兒都獻了出來。
「-「」我沒有問他們準備什麼時候回來。
他們走的那天, 我牽著女兒站在城樓上送行。
看著馬車漸漸遠去, 消失在天際線裡。
原本沉默地站在旁邊的文沛突然開口:「陛下,這些年, 你後悔過麼?」
我的手突然下意識地一顫。
文沛沒有等我的回答, 他扯了扯嘴角:「冷同跟我說, 他這些年經常夢到那個人,他總是沉默地站在冷同面前,似乎在質問他為什麼。
「我……也一樣, 我們都不如陛下, 這也許就是您能坐穩這個位置的原因。」
這些年, 為了報仇,我們壓下了心底的良知, 不惜豁出一切。
哪怕是面對無辜之人, 也從來沒有手軟。
可是現在那座仇恨的大山終於被移開了, 才豁然發現。
一切已經物是人非。
「陛下, 我想去葛陽城, 親手把那裡重建起來, 就像是曾經在我們記憶中的一樣,也許隻有這樣,我的心裡才能獲得平靜。」
文沛向我躬身行了一禮,一步一步堅定地漸漸遠去。
我怔愣地站在原地半晌, 女兒疑惑地問我:
「母皇,文大人說的那個人是誰, 為什麼你們說到他都那麼傷心?」
心裡仿佛被東西扯了一下般。
眼前仿佛又看到那少年站在我面前,眼眸亮得像星光:
「阿纓,跟我去漠北吧,我們一起離開這個束縛你的地方, 再也不回來了。」
而現在, 我永遠留在了這座宮城裡。
他也再也回不來了。
秋風吹過,將地上的塵埃卷起又放下。
一切了無痕。
我閉了閉眼眸,斂去心底那絲絲縷縷的鈍痛:
「那個人啊, 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可惜的是,他有點太笨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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