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鹽鹼地上開出的花朵
- 3692字
- 2025-05-27 14:50:28
因為我隻要思念媽媽,就拼命逼迫自己讀書背題,不讓自己的腦子有多餘的空間。
努力終有回報,我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在外婆忍不住跟旁人分享我懂事又成績佳的時候,舅媽卻在一旁不屑地說:“我告訴你,女孩子現在成績好,不算什麼,男孩子發力晚。以後比不過男孩。”
她說這話時,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成績優異的女兒,也就是我的表姐。
沒幾天,我聽到了我爸再婚的消息。
6
村裡的陳伯故意逗我說:
“小月亮,你媽去大城市過好日子了,你爸娶新老婆了,你以後沒人要咯!”
我肅著臉瞥了眼在不遠處的他媳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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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伯,你這麼說,你上周拉著一個阿姨進玉米地的事,我可不替你瞞著了。”
他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餘光看到他聞訊趕來的媳婦兒。
他急起來了,對著我說:“你胡咧咧什麼!”
我牽了牽唇角,壓低了聲音對他說:“胡咧咧嗎?跟你學的。”
在他抓到我之前,我背著書包跑遠了。
他老婆揪著耳朵追問剛剛的事:“你個挨千刀的,快說跟哪個老娘們鬼混了!”
媽媽不在身邊,我早已經不是當初在酒鬼拳頭下隻會哭泣的綿羊。
他們現在口中的對我形容詞常常是“牙尖嘴利”。
我爸帶著他新老婆遇到我的時候,我剛罵哭一個說我是“野孩子”的家伙。
我爸的新老婆,我以前也見過,是村裡的王寡婦,她還有一個比我大兩歲的傻大個兒子。
正常的女人,聽說我爸以前的“光輝事跡”早就躲遠了,隻有她拖著兒子同意了。
我奶奶覺得這女人先前生過兒子,有生兒子經驗,竟也樂意促成這樁婚事。
不過婚後,我奶奶就發現王寡婦遠沒有我媽聽話勤快又好拿捏,沒少念叨王寡婦不如我媽。
由此,王寡婦對我們母女有深深的敵意。
她碰了碰我爸,用下巴指了指我:“喲,這不是你的討債鬼女兒嘛!”
明知故問完,她又問我:“你那賢良勤快的媽呢?聽說跟野男人私奔去外地過好日子,不要你了?”
說完她捂嘴笑了起來。
我爸應和著:“得虧老子把她踹得早。”
他們一唱一和地往我媽身上潑髒水!
“真是天造地設的……狗男女!”
我罵完,我爸習慣地揚起手,想來打我。
我頭也不回地開始跑,一邊跑一邊高聲吆喝:“大家快來看,我爸帶著小老婆要打我啊!”
突然,我撞進了一個柔軟的懷抱。
她的懷中有我熟悉的馨香。
在仰頭看清她的面容以後,我收起了渾身尖銳的刺。
“媽媽!”
不隻是我,背後的我爸也呆愣住了。
“雪芬?”
他眸中有驚豔、疑惑、難以置信,各種情緒雜糅在一起。
不用下地風吹日曬幹農活,一日三餐按時在廠裡吃飽,媽媽不像之前那樣面黃肌瘦,反而變得比之前好看了很多。
一身素色的碎花裙子,整個人看起來恬靜淡雅。
我聽見王寡婦,從牙縫裡擠出聲音:“你再看,眼珠子就黏她身上了!”
我媽沒搭理他們,牽著我的手離開了。
我媽變得真好看,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忍不住傻傻地盯著她看。
她被我逗樂了:“傻丫頭,一直看什麼?自己親媽,不認得啊。”
“嘿嘿,好看。”
盡管媽媽看起來比以前漂亮了,但是摸到她指腹的厚繭時,我才意識到媽媽在大城市的日子也是辛苦的。
媽媽幫我交了學費,買了新文具和兩件漂亮的新衣服。
做完這一切,我知道,她又要離開了。
她眼中噙著淚:“月亮,媽媽下午就走了。媽媽知道你讀書很認真很好,要保持住,媽媽會想你的。”
我沒吭聲,隻點了點頭。
因為喉嚨發緊,我怕一出聲就哭出來了。
7
新學期。媽媽幫我交了住宿費,這意味著我一周有五天不用看到舅媽拉長的臉。
然而,在周末回去的時候,我媽給我買的新裙子還是被她搜刮去。
她美其名曰:“你去讀書的還是去比美的?校服不能穿嗎?”
她在身上比畫比劃:“可惜了,買的是裙子,聰聰不能穿,我也穿不下啊。”
無奈,她隻能割愛給了表姐。
表姐收下後,又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敲了敲外婆的窗戶,在看到我起床的身影後,將裙子整齊地放在了窗臺上。
那夜,我忍痛用剪刀攪碎裙子,掛在了晾衣繩上。
因為舅媽一旦發現那兩條裙子又完好無損地回到我手上,不僅表姐會被連累遭殃,還會被她想方設法地扣下送給她的嚼舌根姐妹團。
與其這樣,那就都不要得到了。
好在住校以後,跟他們見面摩擦次數就少了。
我也全身心地投入學習。
我總是第一個到達教室,最後一個離開。
走在路上要麼在背單詞,要麼愁眉不結地想著未解開的數學題。
我不需要朋友。
我心裡隻有學習。
考上高校,是我這樣底層人向上唯一可以抓著的繩索。
這句話是媽媽告訴我的,媽媽說得對。
不敢松懈,不敢松手。
我怕自己一松手就摔下去,就到不了終點。
我還要考上好大學,和媽媽在大城市會合呢。
那一學期,我拿了全校第一。
我將獎狀帶給了外婆瞧瞧。
短短一年的時間,她的背已經有些佝偻了,眼睛也有些花了。
但她湊在我獎狀上瞧了又瞧,合不攏嘴:“你媽知道了肯定高興!”
然而,那一年春節,媽媽沒有回來。
依舊是在橋頭的那個小賣部,我接到了她的電話。
她在電話裡一個勁地向我道歉:“對不起,月亮。今年回去的票太難買了,媽媽……”
“媽媽,沒有關系的。”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回到家裡,那張獎狀被我隨手扔進了抽屜。
我拿出了下學期的書,在爆竹聲中,開始了學習。
二月初的一個周末,我聽說王寡婦懷孕的消息。
我以為自己應該是毫無波瀾的,但是心開始沒來由地像被針扎了一下。
那女人特意挺著並不明顯的孕肚,在我上學的必經之路等著我。
她撫著肚子對我說:“哎呀呀,你還不知道吧,你爸要有兒子了。可不像你那個短命鬼弟弟,我兒子肯定會長命百歲。”
“短命鬼弟弟?名義上,你肚子裡的,也是我弟弟。別咒你兒子呀。”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被我激怒的她,還在我身後喊:
“聽說你媽過年都沒回來,她不要你了是吧?”
“你別嫉妒我兒子有媽呀!沒娘教的小雜種!”
我沒搭理她,隻是離開的步伐透著慌亂。
我媽……才不會不要我呢。
8
媽媽再回來的時候,是和劉琴阿姨一起回的。
我媽照例問了我學習,又問每個月放在外婆那裡的零花錢夠不夠我花。
她想帶我去買新衣服,把過年的那份補回來。
我搖了搖頭,緊緊摟著她,不讓她動。
“媽媽,讓我抱抱你就好。”
她隻能待幾天,我隻想多感受她懷裡的溫度。
趁著我媽忙著給我做飯的時候,劉琴阿姨將我拉到了一邊。
“月亮啊,你也是大孩子了。所以什麼事,阿姨就跟你直說了。你看,你爸都再婚有孩子了,你媽還在孤孤單單地飄著呢,有個叔叔條件不錯……”
我的心一下子慌亂了起來。
我擔心媽媽再嫁人,就會不愛我。
像是怕被她接下來的話燙到耳朵,“阿姨,別說了。我餓了,我去吃飯了!”
但在媽媽又出發去南方後,我又後悔了。
不是想讓媽媽過好日子嗎?為什麼當時卻自私地沒聽劉琴阿姨講完?我怎麼可以阻止媽媽尋找幸福?
這件事像一團亂糟糟的毛線,一直纏繞在我的腦海裡。
甚至上課和寫題時,都會突然從腦海裡冒出來。
我終於不是全年級第一,甚至倒退到了全年級中遊。
如果不是我提前學習過很多課程,隻怕成績會更差。
盡管我有意瞞著,不想外婆因為我的成績而擔憂。
但總有“好事之徒”將事情傳到外婆耳朵中。
“月亮,你有什麼心事,告訴外婆。”
我搖了搖頭,不願多說。
“月亮,你是想媽媽了嗎?”
我一愣,搖頭的幅度更大了。
舅媽自然也知道了這件事。
趁著外婆出去散步的工夫,她像是等這一刻來揚眉吐氣很久了:“我說什麼來著?以前好不算好。女孩子總歸不如男孩子後勁足的。我看你也別浪費你媽錢了,讀完今年就收拾收拾東西,滾蛋去找你媽吧。”
我嘴上依舊沒饒她:“怎麼?表哥高三復讀的錢和表姐讀大學的錢準備好了?”
她想也沒想回道:“丫頭片子讀個高中不就仁至義盡了,讀個屁大學啊!”
她說完這句話,就聽到表姐在身後喊了一聲:“媽!”
表姐臉色煞白,像是第一次才認清她媽。
沒有想到,我真的一語成谶。
那年,表姐考上了首都的一所知名大學,表哥讀個大專都費勁。
舅媽卻堅持不讓表姐念了:“你一個女娃去那麼遠的地方讀書幹嘛?高中知識不就夠用了?”
作為這個家裡曾經情緒最穩定的表姐,此刻卻繃不住了:“說得那麼冠冕堂皇幹嗎?還不是要省錢給你的寶貝兒子託關系讀大專!”
作為得利者的表哥,還賤嗖嗖地對表姐說:“哎呀,我學歷好一點,你不也跟著沾光嫁個好人家!再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讀書太多沒人要的!”
氣不過的表姐站起來要打他,舅舅先甩了她一巴掌。
“老子這些年慣著你了是吧?”
表姐捂著臉,泣不成聲地跑了出去。
我和外婆尋了大半夜,才在一戶人家的柴火垛裡找到她。
外婆想讓表姐去首都讀,但她沒有那麼多錢。
後來,我媽得知了此事,寄了錢回來。
每張鈔票都皺皺巴巴的。
隨那信封塞著字條:“不要重復我的遺憾。”
寥寥幾字,卻讓我們三個人泣不成聲。
9
表姐背上行囊,義無反顧踏上去首都求學之路。
我剛松了口氣,外婆卻病倒了。
我媽急急忙忙地趕了回來照顧。
相較於我倆的慌張,外婆本人倒是淡定。
隻是出院後,她的身體便不大好了。
三天兩頭地癱在床上需要讓人照顧。
舅媽隻禁不住眾人的口水唾罵,裝模作業伺候兩天,便甩手不幹了。
對外婆的稱呼,也從以前至少表面恭敬的“媽”,變成了現在的“老東西”、“老不S”的!
更可笑的是,舅舅也在旁邊聽著。
他告訴外婆:“當初你藏起來給我的復讀費,想給我妹讀初中,我還都記得呢!”
數十年的養育之恩轉瞬即忘,當初的一個舉動卻讓他懷恨在心多年。
不能讓外婆最後的人生路,被他們作踐。
我媽徹底辭了工作回來了。
後來劉琴阿姨透露,我媽因為工作認真仔細,已經快升職成車間主管了。
我媽自己卻隻字未提。
媽媽回來照顧外婆,我便沒有了後顧之憂。
回到學業上,因為諸事的侵擾,我的成績一退再退。
好在我底子扎實,精力集中回來,再學並不難。
高三下學期,我終於重登年級榜榜首。
後面幾個月,每個人都在爭分奪秒地學。
學校最後兩個月搞了封閉式管理,不讓我們受外界的消息幹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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