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聞不到,其他人也不敢說。
我把他按在浴盆裡,看著他背後的傷痕偷偷紅了眼。
轉天我向娘親打過招呼後出了府。
馬車一路向西,出了城門,再走兩個時辰的小路就到了村口。
我想,既然要帶娘親回來,總要提前好好打掃一下。
娘親害冷,打掃之後還要再備幾床冬被,添些新柴……
「紅袖姐!真的是你!!」
我正盤算,聽見有人叫我,語氣中帶著難掩的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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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抬頭,狗蛋瞅著我兩眼淚汪汪的。
「你總算回來了!
「你要是還不回來,先生又要躲起來偷偷哭鼻子了。
「村子現在也越來越好了。
「對了,你快回家看看吧,先生把你們家弄得可好看了。」
狗蛋一激動,話就密,我被他拽著走,愣是插不進一句話。
然後看見了曾經破舊的房子已經煥然一新。
旁邊還砌了一間新的。
狗蛋拉著我給我介紹:「這一間先生說留給你們的娃娃住。」
我咽下心頭的五味雜陳:「你方才說先生總是偷偷哭鼻子?」
「是呀,先生找回來的時候,紅袖姐你又不見了。
「他在城裡得了差事,一邊賺錢一邊找你,好幾次蹲在雞圈前面抹眼淚都被我發現了。」
李平安能隨意進出陸府時,我又入了將軍府。
所以我找不到他,他也找不到我。
我流著淚想象李平安哭鼻子的模樣,罵了句:「傻瓜。」
心中卻溫暖妥帖。
縱使身處風霜雨雪,也不會覺得冰冷。
因為從始至終,我都不是一個人。
回程的路上,歸心似箭。
一顆心跳得厲害,莫名其妙地就想趴在李平安的耳邊說些甜言蜜語。
這麼久了,還沒有正兒八經地和他說過一句「愛你」之言。
18
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一處破廟前,車夫消失不見。
太陽已落了大半,大片的陰影壓過來,林間傳來幾聲窸窸窣窣的聲響,隻叫人覺得可怖。
「你倒是鎮定!」
破廟門開,出來一行人。
從前溫潤明媚的蕭柳站在最前面,面露譏諷:「把她給我拿下。」
身後三人得令將我擒住,扔進了廟裡。
大門重重關上,此地偏僻,天馬上就要黑了。
蕭柳料定不會有人知道我在這裡。
所以並不著急。
她有很多不解,還想一一問我。
「尋安,你知道的吧?我喜歡陸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
「紅螺寺的時候你也一定認出他來了吧?他那般地思念你,得意嗎?
「可你原本不過是一個連給我提鞋都不配的賤婢,憑什麼和我爭?」
破落的神像前,她的表情一點一點地扭曲,變得猙獰。
「所以那日在花園,你便和陸老爺的妾室有了勾結,今日我出府,也是她給你遞的消息吧?」
「你倒也不算太蠢。」
「明明來時你就可以動手,為什麼等到現在?」
「獵物已在圈內,多遛遛又有什麼關系?」
「單憑你喜歡陸桓這一點,還不足以做到這般地步,你背後還有其他人?」
她臉上閃過一抹錯愕,隨即又笑了。
「我都想誇你聰明了,可你今夜必S,我便發發善心,讓你做個明白鬼。
「要怪就怪陸桓非要和李家作對,他替皇帝查李家,選擇做一隻咬人的忠犬,咬了不該咬的人,隻能被亂棍打S。」
「這亂棍之中也有將軍府?」
「哈哈哈哈,還有呢,你再猜猜?」
心口驀地發慌。
我想要起身,又被人一腳踹翻。
她被取悅到,笑得越發不能自已:「今夜陸家後宅就會起火,你覺得陸桓他那個病弱的娘親能不能跑出來啊?」
「啊,不對,你還是先關心自己吧?S你之前,要給你找點樂子嗎?」
聽見她這樣說,身後的幾個大漢相視一笑,向前逼近。
我飛快踹在最前面一人的膝蓋上,沒跑兩步,又被第二個人掐住了脖子。
「現在知道害怕……」
我掙扎著上前讓她看清了我的臉。
她生生愣住,竟忘了把話說完。
因為我的臉上沒有半分害怕,相反我也在笑。
我看著她的眼睛:「你以為必贏的局,或許還有另一種解法。」
她也看著我,像看蝼蟻一般。
「你這般卑賤的人,就應該乖順地去S。」
從前我覺得她明媚溫婉,也許是因為在她眼中我隻是一個好用的下人。
與她相隔十萬八千裡的時候,釋放一點小小的善意也沒什麼關系。
但還是看不起的。
所以更不能接受現在的局面。
19
「我是什麼樣的人,你說了不算,我說了才算。」
我飛快將拇指與食指並攏抵在唇邊。
一道嘹亮的口哨聲響,片刻後窗外亮起一個又一個的火把。
那是一個又一個像我這樣的平凡之人。
今日便給她看看什麼是平凡的力量。
村民們拿著木棍、鋤頭、擀面杖衝了進來。
火光將黑漆漆的破廟照得透亮,局勢在瞬間反轉。
我抬腳踹上她小腹,她向後跌進人群裡,這回換她被擒住。
掐著我脖子的手陡然用力,想拿我做人質?
光掐脖子可還不夠!
我拔下發間的釵,奮力前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後,村裡的王大哥又給她來了個當頭一棒。
雙拳難敵十八掌。
短短幾個瞬間,她們四個都被拿下,被麻繩牢牢捆住,圍在人群中間。
狗蛋擠進來一個腦袋:「紅袖姐早就發現車夫不對勁了,我們這就叫以身入局、裡應外合、瓮中捉鱉。」
蕭柳扭動著身子,無能大叫:「無知賤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信不信我讓我父親將你們全都S了?」
「將軍府與李家勾結,他們不是無知賤民,而是今夜之事的人證。
「你父親手握兵權,卻不忠心,到底誰會S?你再猜猜呢?」
蕭柳終於崩潰。
我託村長帶著村民將她們牢牢看好。
卸了馬車上的馬匹,一路狂奔回城。
20
到底還是晚了。
入城時,陸府的方向已火光四起,我險些從馬背上摔下去。
強行壓著心中的不安,隻求馬兒能跑得再快些。
到了陸府門口,雖有人救火,卻不見火正司的影子。
我挽著袖子往裡衝,被人攔住。
扭頭一看,是平日裡跟在李平安身後的小哥。
我問他:「不去救火,攔我做甚?」
「火是從老夫人院裡開始著的,現在恐怕……
「至少要保夫人無恙。」
他眼底閃過一抹痛色,刺得我好生難受。
「呸呸呸,烏鴉嘴!」
我甩開他,不再聽他說什麼,直奔娘親的小院。
馬上就要除夕了,我們還要一起過年呢。
村子裡的小屋被李平安布置得那麼好,總得帶娘親去看看。
我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有了家人,怎麼可能輕易地放手。
蕭柳、姓李的嘲諷我卑賤。
可我偏要打破他們所有的籌謀,好好地活。
越往裡走火勢越兇,火正司的人不在,單靠陸府的人救火根本行不通。
我搶過旁邊丫頭手裡提著的水桶,盡數澆在了自己身上:「保護好自己,去找火正司,一個不行就多去幾個,一遍不行就多去幾遍,盡量把事情鬧大,知道嗎?」
或許火正司也是亂棍中的一棍。
但我陸府三番五次上門求援遲遲不到,事後追責時倒要看看他會如何解釋。
「夫人!那你呢?」
我來陸府許久,今日終於被人誠心喚了一聲夫人。
我笑了笑,義無反顧地衝進了火裡。
「夫人!!!」
21
火勢隻是沿著房屋蔓延,院子裡尚還有可以落腳的地方。
我扯下被水浸透的袖子,掩住口鼻,極力前行。
「轟隆」一聲,娘親屋子的房頂在我面前坍塌,掉進火裡,砸出一片火星。
「娘!!!」
我抹著朦朧的雙眼,隻覺得天旋地轉。
有一雙大手狠狠捏著我的心髒, 下一秒就要爆掉似的。
熊熊大火前,恨意瘋漲,然後有人趔趄著跑過來輕輕抱住了我,語氣責備:「傻孩子, 你怎麼來了?」
是娘親。
我如重新找回至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來救你,我還以為……」
後半句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娘親牽起我的手:「這大火實在蹊蹺, 我拼盡全力也隻能逃出房間了。
「雖然你不應該來的,但還是要多謝你能來。
「紅袖, 我們一起逃出去好嗎?」
「好。」
我把外袍脫下來披在娘親身上,攙著她往外走。
路過祠堂時, 聽見陸老爺在裡面的喊叫,還有瘋婦的聲音。
火苗堵住了祠堂的門, 燒著裡面所有的咒罵。
我偏頭看了一眼娘親。
她並沒有受半分影響, 這一刻她美極了。
我恍惚覺得, 火光再大, 也不能傷她分毫。
房屋坍塌的聲音在我們身後響起。
娘親牽著我的手, 走在重生的小路上。
小路的盡頭,李平安翻身下馬。
他臉上的擔憂、驚懼、慌張在見到我和娘親的那一刻, 化作了喜極而泣。
我們不約而同地張開懷抱。
看啊,我和娘親從來都不是李平安的軟肋。
昏倒的前一秒, 我貼在李平安的耳邊:「蕭柳在村子向西的破廟裡, 」
22
聽說李家垮臺, 帶倒了一片。
李家長子被陸掌司當街斬於馬下。
朝堂的事情我還是不太懂。
隻知道李平安回家一天比一天早。
陸府被燒得厲害,修繕需要時間。
皇上不僅賜了修繕的費用,還給李平安放了一個月的假。
三日後便是除夕夜。
索性便帶著娘親一起回到了村子裡。
村民們也受了賞, 家家得以過個好年。
回家不過半日,便送來了許多蔬菜瓜果。
李平安和娘親介紹他的雞仔和養雞大計。
我下廚做了簡簡單單四個小菜。
夕陽西下,又是嫋嫋炊煙。
除夕當晚又下了雪。
娘親被鄰居嬸子拉走扯家常去了。
我背著李平安偷偷在雪地上寫字,寫了好幾遍才滿意。
然後我喊他過來,用樹枝指一個念一個, 連起來就是:「李平安,我愛你。」
李平安目光灼灼, 從懷裡掏出一個銀手镯。
「當初的錢隻夠買這麼一個銀手镯,我想著不管怎麼樣,得送你一件像樣的。」
他小嘴一撇又要哭,我隻能以吻堵住。
往事難追,但我們還有大把大把的未來。
娘親說了,都會好的。
晚上睡不著, 突然又想起來一件事, 我翻身盯著李平安:「當初你來將軍府,光顧著和蕭柳說話, 竟然沒有看見我。
「現在想來真是生氣!!」
李平安求饒一般往我懷裡蹭:「我的小祖宗,那個時候我真的是沒辦法了。
「不管去誰府上,都會問問有沒有名叫紅袖的小丫頭。
「不過確實是為夫眼拙,娘子你懲罰我吧。」
我在他腰上扭了一把:「我又恰巧改了名,這陰差陽錯的, 實在是說不清道不明。
「說明不論如何,你我這輩子注定要做長長久久的夫妻。
「娘子,咱們再生個孩子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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