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笛便不說了。
可少年心氣,終於還是沒忍住。
晚些時候偷偷告訴我,那隊人馬很特殊,是長公主留下的暗衛。
隻聽公主令牌調遣。
「那公主令牌呢?」
玉笛哭喪著臉:「大人幾年前辦那宗疑難案件時受傷昏迷,公主令牌被賊人所偷。」
我讓他別急。
「那令牌,長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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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知道是玉做的,紋飾很是特別。」
隔日,我借著採買的由頭出了廂院。
我想,我知道令牌在哪。
10
顧晚庭還叫「周晚」時,給過我一塊玉佩。
那塊玉佩,所有當鋪都不肯收,必定十分特殊,想必就是那塊令牌。
在墓前待了一會兒。
【周晚之墓】這幾個歪斜的字,是我哭著寫的,手抖,寫得可醜了。
我微笑:「其實我很慶幸,你還活著,我還能為你做一些事情。」
一下下掘開土,露出裡面用石灰封存的匣子。
身後腳步聲逐漸放大,踩著青草的聲音嘎吱嘎吱的。
我外出時,顧晚庭會派遣暗衛保護我,應當是他們。
拿出匣子,興高採烈地扭頭。
「你們看,我找到了——」
話音戛然而止。
後枕吃痛,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中。
閉眼時看到的最後一幕,是一個高大的,戴著黑色面具的人,朝我揮起一記手刀。
而他的身後不遠處,躺倒了橫七豎八的屍體,都是大理寺的暗衛。
……
有人往我的臉上潑了一盆冷水。
痛意席卷全身。
我迷蒙睜眼。
這是個地下室,黑暗的空間有些像大理寺的大牢。
曾經的陳府小姐面目猙獰,狠狠踢了我一腳:「下賤的東西,沒有你,我們何至逃亡於此!」
我吃痛得弓起身子。
痛,好痛。
小姐笑得駭人:「這就受不住了?我還給你備著大禮呢。」
那個戴黑面具的男人制止了她,聲音粗嘎:「別把她弄S了,小心計劃失敗。要是落到顧晚庭手上,他會把你碎屍萬段。」
「嘁,怕什麼,玉牌現在在我們手上,沒了公主留給他的調令,這個世子也不過是區區大理寺少卿。可恨當年我不知他是顧晚庭,讓他擺了一道,把賬本撕頁拿走了一張。」
她尖細的指甲劃過我的臉,嘖嘖道:「也不知這張臉哪裡好看,把顧晚庭迷得神魂顛倒,連公主調令都願意給她。」
我的嗓子像刀割一般,心跳如擂鼓,說不出話。
他們都是可以把人當成畜生折磨的,真正的畜生。
身體不受控制地發抖。
可我,決不能成為顧晚庭的軟肋。
……
我不知道這是第幾日,這些時日我都像屍體一般,任由他們折磨。
痛昏,又痛醒。
身上快要沒有一塊好肉。
偶爾清醒,我惡狠狠地威脅陳小姐:「你就不怕我自S,我們同歸於盡?」
她輕蔑一笑:「有我在,你隻會生不如S。」
第十次痛醒。
我偷偷拿出牆縫裡浸著血的一枚石塊。
它終於被我磨尖了。
11
我趁著他們休息的空當,偷偷拿出石塊。
以前我覺得活著最是要緊,命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可現在,去S好像也沒有多難。
手腳都被捆在一起,我艱難伸手,比畫著手腕脈搏跳動的位置。
然後,狠狠一劃——
天光乍亮。
不,或許不是天光。
難道是我S前的走馬燈?
恍惚間,我竟然瞧見一眾火把,照亮了這漆黑潮湿的地下牢籠。
顧晚庭劈開牢籠的門,臉色難看到蒼白,抱起我,下颌緊繃,細看,一貫從容的臉上居然有幾分慌亂。
他面帶怒意:「他們竟敢這樣對你?!」
我的手腕汩汩地流著血,頭腦暈眩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摸著他的臉,以為已經轉生到了來世。
痴痴地望著他,低喃著囈語:
「真好,你真的生在……大戶人家。
「我S了嗎,可是,我還是好痛啊。
「顧晚庭,我好痛啊……」
一滴溫熱的液體打在我臉上。
那人抱著我狂奔,伏在我耳邊說了句什麼。
手垂下。
我失去了知覺。
12
再醒來,有人握著我的手,握得很緊。
我咳嗽了一聲,發現嗓子的疼痛還沒好。
青年英氣的臉上都冒出了淡青色的胡茬。
我啞聲:「顧晚庭?」
他緊緊盯著我,好像舍不得挪開眼神一般。
眼睛紅了一圈。
我以為他被嚇著了,又咳了兩聲安慰他:「沒事的,我回來了。」
顧晚庭還是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半晌,閉上眼。
他把我的手放在手心,貼在眼睛上。
聲音啞得不像話,細聽,還在微微顫抖。
「十一,這些日子,過得比S了我還難受。」
後來我才知道,我昏迷了整整七日,顧晚庭瘋了一般找遍了所有名醫,都說我若是今夜再醒不來,就可以準備喪事了。
我睜開眼時,棺木都已經備在了顧府之外。
……
顧府的下人無微不至,還請了御醫。
顧晚庭下值便趕回來陪著我。
雖然渾身是傷,病卻好得很快。
其間長公主還來了一回。
這位閉門數年的長公主,身上滿是天家人的威嚴。
面對她,我不知所措。
好在顧晚庭一聽消息便匆匆回來,護在我身前。
「公主大駕光臨,臣不勝惶恐。」
長公主端的是一副冷漠高傲的模樣:「本宮不過是想看看未來兒媳身體如何,顧大人不必如此緊張。」
她目光安定,圈了杯茶:「有些話,本宮要親自同她說。」
我與她對視。
捏捏顧晚庭的衣袖,小聲道:「我去吧。」
13
屋內,靜心香白煙嫋嫋。
我與公主對坐,她雖已不再年輕,姿態卻仍然優雅高貴,如同遺世獨立的玉蓮。
「本宮生下晚庭時,與你如今差不多年紀。
「他出生時戀母,離了本宮便哭,但本宮喜靜,覺得心煩,讓奶媽把他抱走了。
「後來那幾年,驸馬S於朝廷內亂,本宮將他放在太傅府上,太傅偶爾請見,本宮也不願見他。
「他是世子,然公主府的大門,未曾為他打開過。」
我瞧著她,她也那樣瞧著我,不帶情緒,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你覺得,他是否會恨本宮?」
我怔怔地,點了點頭,心中有些說不出的酸澀。
如果是我,會恨的。
公主卻彎唇。
「所以,顧大人出現在公主府時,本宮隻覺得詫異。
「他連中秋時,都不會來,至多不過託人帶話。」
「那他去公主府,是……」
「找本宮借調一千精兵。
「顧大人嫌官府調令太慢,憂你受苦,急著救你。
「本宮覺著有趣,便問他,何人有如此本事,叫堂堂大理少卿頂著革職之罪也要執意為之,竟肯向公主府低頭。」
公主眯了眯眼,面露回憶之色。
「他那時的神情,本宮從未見過。
「他說——」
我仿佛看見那青年身如青松,聲音坦然而堅定。
「於臣而言,最重要的人。」
心口悶疼,我掩飾著眼睫湿潤的淚意。
長公主起身。
「這些年我們母子二人沒多少情分,本宮這個做母親的,能說的也不過這些。」
她垂眸看我,端莊的眼裡竟然有幾分觸動。
「你比本宮幸運,你喜歡的人,他很愛你。」
離開時,公主又成了不問世事的清貴公主。
仿佛她未曾成婚,也從未擁有過顧晚庭這個兒子。
淚意被強行壓下,我望著推門而入的顧晚庭。
這個人,不論做了多少,都是一字不提的。
「你可還有事瞞著我?」
那人輕抿薄唇。
終於,在我傷口差不多好全的某一個夜裡,顧晚庭敲開我的房門,拉著我在床邊坐下。
「你大概早就猜到了,我是周晚。
「但還有旁的,你不知道。」
14
那些我猜到或是沒猜到的,他再也沒有瞞著我。
從他是世子開始。
「我父親便是大理寺出身,公主不喜他的官職,但礙於皇上指婚,不得不嫁。
「我幼時,見到母親的次數屈指可數, 我身上流著她和大理寺卿的血, 好像更叫她厭煩。
「後來我也成了大理寺少卿。
「說不上有多喜歡,也許隻是對母親的反叛和報復。做了官之後, 才逐漸真正地接受它。
「皇上召我入宮,言朝中有反賊, 讓我暗中嚴查。
「我查到了陳家,本想派人暗查, 但被反賊發現了,便幹脆自己偽裝身份,想潛入陳家宅院, 未承想途中遭到暗算,險些丟了命。
「告訴你我體內有蠱毒的郎中其實是我的人。我那時想,利用一個丫頭的同情心,也許能快些完成任務。
「後來在陳家的事, 你都知道。那幾年我遊走於罪犯之間,父母也不過是關系疏淡的至親。十一,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人可以對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這麼好。
「拿到線索後, 我吃下假S藥, 線人將我帶回了大理寺。
「派去的探子告訴我,你已經離開陳家。我想,這樣很好,一無所知才是對你最好的保護。你太無辜, 不該將你牽涉進來。」
清淡的聲音有片刻停滯。
幹脆果決的大理寺少卿猶豫了。
「其實,陳家的案子我早已擁有足以定罪的證據, 但我還是想見你一面。安全的地方那麼多, 待在我身邊絕非最佳選擇,你會發現蛛絲馬跡,發現我就是周晚,你會和我一樣陷入危險。我……」
他啞然道:「也許我真的足夠自私, 自私到可以旁觀你為周晚傷心難過,又渴望代替從前的自己陪著你。」
躍動的燭火悠悠明滅,細碎的光影投射在青年人的側臉。他垂眸, 就那樣, 靜靜瞧著我, 長睫在眼下打下一片陰影。
我忽然有一種錯覺。
也許顧晚庭甚至做好了我會明日就收拾東西離開的準備。
我嘆了一聲。
抬手撫上他的側臉,就像在地牢裡那樣。
「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呢?
「不管你是周晚還是顧晚庭, 我都喜歡你呀。」
……
身子被人狠狠摁進懷裡,我被迫仰起頭, 手臂環著他的脖頸。
唇齒糾纏, 好像怎麼都不夠。
15
婚事操辦得很簡單。
原本, 我還不想這麼快成親,我覺得時間太早了。雖然我已經喜歡了他很久,但萬一顧晚庭隻是心血來潮呢?
顧晚庭卻正色:「你以前親過我, 得對我負責。」
「我什麼時候親過你?!」
腦海裡突然閃回河邊急切的那次渡氣。
這也算親?!
那人似笑非笑, 趁機吻了下我的唇角,登徒子一般耍賴。
「我的清白都給你了。」
「……」
紅蓋頭被掀起,我安靜地瞧著新郎官如珠如玉的臉, 望進他含笑的眼裡。
我知道,這一刻,我重新擁有了那個少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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