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他,和當年那個在法庭上用冷冰冰的證據,高高在上審判我證明我有罪的霍連洲,逐漸重合。
餐桌上,他們三人在談論工作,我思想拋錨盯著霍啟的碗發呆。
計劃著今晚之後的生活。
我在牢裡的日子一直不好過,直到兩年前在監獄裡遇到了玲姐。
因為女兒被繼父強J而自S,玲姐氣急和丈夫爭執間失手S人才進了監獄。
後來和我分到一個監舍,又看我和去世的女兒年紀相仿,得知我的遭遇後心生憐憫。
於是,玲姐將老家村裡的房子送給我住。
本來出獄後是打算根據地址去那所房子落腳的,結果被霍啟強行帶來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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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著,突然被霍連洲打斷。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是繼續上學還是在公司找個班上?」
我想了想,全都不在我的計劃內。
高中畢業就被他們送進了監獄,導致我和被錄取的大學失之交臂。
如今,我也不打算去霍家的公司上班,因為不想再和他們有絲毫瓜葛。
見我沒吭聲,霍婷玉親昵地挽住霍連洲的手臂,看似在替我說話。
「二哥,你要給姐姐時間適應,畢竟她坐了那麼久的監獄。」
她生怕別人忘了我在牢裡的那段經歷。
可我隻是埋頭假裝吃飯,並不想多看他們三人一眼。
見我不吭聲,霍連洲似乎也覺得自己逼得有些緊。
他清了清嗓子道:「那就在家待著,霍家也不是養不起闲人!」
「闲人」,無非就是在說我多餘。
從被父母重新帶回家那天,我就知道了。
霍啟瞪了霍連洲一眼。
霍連洲也意識到了,抿了抿嘴沒再吭聲。
夜裡,霍婷玉避開旁人推門進來。
「霍聽雨,在這個家裡你最好別妄想不屬於你的,否則我還能送你再坐一次牢。」
她高高在上,全然不似在霍啟面前時對我的怯懦卑微。
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
五年前那晚,她讓張媽通知我,將我約到學校後巷說有要事商量。
結果到了目的地,我親眼看到她正被兩個小混混欺負。
我上前幫忙,趁其不備用棍棒打昏了一個。
然而下一秒,我便聽到霍婷玉驚恐的尖叫聲。
再看去,那個原本趴在她身上的混混胸口插著一把刀,鮮血流了一地。
我忍著恐懼想去安慰她,結果她哭得聲嘶力竭反過來誣陷我。
說是我故意喊來的混混,隻是為了羞辱她,把她趕出這個家。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血緣的羈絆並不能堅定一段關系。
他們相信霍婷玉,多過於我。
哥哥和弟弟被霍婷玉的手段欺騙,早已對我徹底失望,當時更是恨得眼眶發紅。
他們報警,發誓要將我送進監獄。
即便我跪在地上痛哭著解釋,也沒有人信我。
給霍婷玉辯護正當防衛免於牢獄之災的是霍連洲。
給將混混打成植物人的我親手定罪,延長坐牢期限的也是他。
他們根本不在乎我將誰打成植物人,他們真正生氣的,是認定我找人欺負的霍婷玉。
將我送進監獄,純粹是為了懲罰我。
至於霍婷玉此刻對我的警告,我完全沒有放進心裡。
因為,我沒打算再和他們繼續相處下去。
「霍婷玉,這麼多年你還是老樣子,被害妄想症似的覺得所有人都想要跟你搶。
「你的哥哥和弟弟我都不要了,你也不用再做什麼舉動去爭寵。」
這個家的所有人都愛她,她無需向我一個外人證明。
說罷,我靠近她,眼神抑制不住地泛著恨意。
「可你最好也不要再找我麻煩,否則我不介意再以S人罪坐牢。」
霍婷玉臉色煞白,嚇得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當晚,我趁著所有人睡著,離開了霍家。
離開了那棟在我年幼被拐後,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噩夢中,將我救贖的大房子。
那段最美好的回憶我不要了。
他們,我也不要了。
4
霍家沒有屬於我的東西,所以離開時格外容易。
我手裡沒多少錢,能省一點是一點。
摸黑走了五六個小時,天剛亮才走到長途客運站。
買了三百公裡之外的車票。
車子開了三個多小時,終於到了目的地。
南村是一處臨山的村莊,地處偏僻。
下了車就是大馬路,一條細長幹淨的柏油路蜿蜒著通往村子深處。
兩側花香四溢的油菜花,清新亮眼的黃色。
我深吸了一口氣,陰鬱沉悶的心情也逐漸爽朗。
想到以後就要在這裡開啟新的生活,竟然有些期待。
這時,從油菜花田裡突然蹿出一隻毛色髒亂的小花狗,搖著尾巴圍在我腳邊轉圈。
我蹲下身子,將包裡剩下的一根香腸解開,掰成小段喂到它嘴邊。
小花狗吃得很急,像是根本沒嚼就吞了。
看著它吃,我竟也有些餓了。
村裡人告訴我,玲姐家那間屋子荒廢很久沒人住了,不安全。
我笑著說沒關系。
我本孑然一人,有地方容身就已經很滿足了。
拿著鑰匙站在門口,小花狗就在我腳邊徘徊。
問了鄰居才知道,它是村裡的流浪狗。
沒人養,誰家偶爾有剩飯會喂給它。
看著它,我忽然想到了自己。
蹲下身子,它就用那雙烏漆漆充滿疑惑的眼睛,歪著頭打量我。
它和我一樣,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孤零零地活著。
偶爾還要被人嫌棄地踹上一腳。
因為沒有人保護,所以即使再疼也要把淚水咽到肚子裡。
我摸摸它的頭,鼻尖不禁有些酸澀。
「以後你就跟著我,好嗎?
「我沒有家人,你也沒有家人,我們住在一起就算是彼此的家人了。」
沒人保護你沒關系,以後,我來保護你。
它像是聽懂了,興奮地蹿起來舔我的臉。
我給它取名家家。
後來幾天,我去村裡別人包的地裡幫忙,家家就跟著我在地裡刨紅薯。
南村民風淳樸。
他們詢問起玲姐,我便說她去遠處做生意,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大家知道玲姐將房子賣給了我,又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都對我很好。
誰家裡飯做多了,或者地裡的瓜果蔬菜熟了,都會往我這兒送。
知道我單身,有熱心的竟然主動給我介紹起對象。
我不想拖累別人,也就從沒考慮過嫁人。
可是媒人太過熱心,我便打算見一面,日後再說不合適。
結果這天,媒人拉著我去見男方,一路上都在介紹對方的情況。
我剛走出村口沒多遠,手臂突然被人從後面猛地拽住。
轉身,看到了霍家老四——霍野。
他一身黑色皮衣,身形颀長。
和身後樸實無華的村落很不搭。
「霍聽雨,家裡人找你找瘋了,你是有什麼毛病來這窮鄉僻壤相親!」
霍野的脾氣是霍家最頑劣不受約束的,怕他惹事,霍家特意將他送去了警校磨煉。
相對於大十幾歲的大哥和二哥,我和他年紀相近,共同話題也很多。
我出事時給他打電話,以為他會幫我說話。
可是隔著聽筒,我都能聽到他憤怒又惡劣的語氣。
「霍聽雨,如今都是你自作自受,你應該慶幸我還沒畢業,否則親手抓你的就是我!」
現在想來,當時將希望寄託在他身上的我,實在可笑。
媒人被嚇了一跳,忙問怎麼回事。
我笑著安撫說是朋友,相親的事改日再說。
媒人離開後,我掙脫開霍野的手。
「我留下的信你們應該看到了。」
那晚離開前,我留下了一封信。
霍家人有多厭惡我,我最清楚。
為了責任不得已將出獄的我接回去,可我不能不識好歹。
霍野冷笑一聲:「你當你還是霍家大小姐,以為耍點小性子大家就都會來哄你?」
我很清醒地搖了搖頭:「霍野,我沒當自己是誰,也沒想過你們誰會來哄我。
「我隻是想找個地方重新生活。」
霍野抱臂站著,高出我一個腦袋。
垂眸看我時,顯得倨傲又自大。
再開口,他眼底夾雜著輕蔑:「你說這話有人信嗎?你不就是算準了大哥和二哥不會讓你走。
「你還跟當初一樣S性不改,你們女人就愛爭風吃醋,有意思嗎?」
他以為,我是因為霍婷玉才這麼做的。
我靜靜看了他片刻,最後覺得繼續拌嘴沒意義。
因為,我在他們面前永遠都是無理取鬧的那個。
5
我知道阻止不了霍野告訴其他人。
他從小就愛跟我對著幹。
當初進監獄,他在學校沒機會將我親手送進去。
如今我出獄沒來得及見他就跑了,他追來找我不痛快也很正常。
不過其他人應該會因為我的離開松一口氣。
畢竟,是我自己主動離開的。
而且我已經成年,不再屬於他們的責任範圍內。
我回家做晚飯,霍野也跟著進了家門。
家家突然從門口蹿出,朝著他瘋狂地叫了幾聲。
霍野嚇得臉色大變躲在我身後。
最後,見家家沒有傷害他的意思,這才尷尬地後退和我保持距離。
「霍聽雨,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你不知道我對狗毛過敏嗎,竟然還敢養它!」
我和霍野正好相反,從小的夢想就是養一隻屬於自己的狗。
但是因為他對動物毛發過敏,我將這個念頭埋藏在心底多年,誰都沒說過。
「霍野,我好像從沒對你說過,我喜歡狗,很喜歡很喜歡。」
因為狗對人忠心,隻要你對它好它就認準你保護你。
可有的時候,人還不如狗。
我將家家抱進懷中,小東西立刻親昵地舔我的下巴。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霍野愣愣看著我,眼神有些恍惚脫口而出道:「姐,你好久沒笑了……」
十五歲那年回霍家,迎接我的是家人的小心翼翼,和被誣陷時我百口莫辯的難堪。
那之後,我便很少笑。
因為我發現,即便是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家,也沒有什麼值得開心的。
我故意忽略他的話,回答他的上一個問題。
「這是我和它的家,你不喜歡它可以離開,這裡沒人歡迎你。」
霍野氣憤地瞪我一眼,轉身開始在屋裡轉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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