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夏日夢曲與冬日煙火
- 4412字
- 2025-07-01 16:21:19
電話那頭是爽朗的笑聲,我隻能皮笑肉不笑地回應著。
我向我媽打聽了幾句,可以確定的是紀方禹今晚也會來。
喜歡一個人可以讓時間加速,這十三年跟不要錢似的走馬觀花就過去了。
但當喜歡慢慢淡去後,竟連一頓飯也覺得是漫長的折磨。
我拖拉了很久,以路上堵車為借口讓長輩們先吃著,估摸著吃到一半我才走進了那間不想邁進的包間。
推門而入,一眼看去隻有四個人——我爸媽和紀方禹的爸媽。
「平時慢慢吞吞也就算了,今天還這麼慢。」
我媽用一種爛泥扶不上牆的眼神看著我。
秦阿姨笑著向我招手:「別聽你媽媽說的,快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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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長舒了一口氣坐到了她身邊,幸好紀方禹沒有來。
「你愛吃的辣子雞。」秦阿姨夾了一塊雞肉放進我碗裡,「你是不是聽那臭小子的混話又減肥了?怎麼瘦了這麼多?」
「沒有啦阿姨!」我喝了一口茶水潤嗓子,「是你太久沒回來,記不得我的樣子了。」
我媽酸不溜秋地說道:「哎喲,在你阿姨面前嘴還挺甜,啥時候能在我面前也這樣啊。」
我爸在旁邊應和:「她就是窩裡橫,胳膊肘往外拐。」
紀鳴哈哈大笑,「嫁進我們家不就不叫胳膊肘往外拐了嗎?」
不知真相的大人們聽到這句話笑得喜氣洋洋,我嘴裡的雞肉味同嚼蠟。
這時門開了,這散漫的腳步聲不用回頭我都知道是誰。
包間內的笑聲在一瞬之間消失,四人皆是震驚地看向我身後。
這是看見了什麼?
我費勁地咽下嘴裡的東西轉過頭去,紀方禹正牽著唐酥站在門口。
她柔柔一笑,「叔叔阿姨好。」
紀方禹拉著唐酥走到我身邊,「讓讓吧,這個位置不該你坐。」
「臭小子!」紀鳴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怎麼和小曳說話的,你拉著的那個女孩又是誰!」
紀方禹毫不在乎地聳肩,舉起了二人緊緊相握的手:「我女朋友。」
紀鳴臉憋得通紅,「那你趕人家小曳幹嗎,咱們家還沒窮到添不起一把椅子!」
紀方禹溫柔地將唐酥拉到了一張椅子上坐下。
「我在說什麼您應該能明白。」
紀鳴明白沒有呢?我反正是明白了。
不就是不要讓秦芳和紀鳴給他亂點鴛鴦譜嗎?
這個讓位可不是吃飯的位置,而是兒媳婦的位置。
「方禹……」
唐酥拉住他的手為難道:「我不該來這裡,我還是走吧。」
紀方禹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別怕。」
紀鳴嘆了一口氣,撐著額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秦芳則眼含淚花地看著他們。
她是個溫柔的好老師好媽媽,在我的記憶中從來沒有發過火。
「你是不是為了故意氣媽媽所以隨便找了個女孩子,你不是最喜歡小曳了嗎?」
紀方禹的眉毛皺得厲害。
「不要把你以為的強加在我身上,我喜歡誰都不可能喜歡她。」
我爸媽倒吸一口冷氣在一旁偷偷觀察著我的表情。
我一直在強忍,要不是紀鳴和秦芳在這裡的話,我早就撕他了。
「阿姨,我對紀方禹的感情一直都是對鄰家哥哥的欣賞,早就不是喜歡了。」
秦阿姨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什麼,我夾了一筷子菜到她碗裡。
「他談女朋友是好事啊,今晚大家齊聚一堂就別吵架了。」
這頓飯吃得格外詭異。
我爸媽做賊似的多次用復雜的眼光審視著我。
紀鳴和秦芳周身圍繞著化不開的憂愁。
唐酥和紀方禹和和美美,濃情蜜意。
隻有我在認真吃飯,盛了一碗又一碗的飯,因為我是真的餓了。
按照以前的慣例,吃完飯我會和紀鳴、秦芳去散步。
今晚看來是不行了,他們一家三口應該會促膝長談一夜。
我也沒好到哪裡去,出了飯店我爸媽一個勁地拉著我問感受。
我的感受是:「愛過。」
最後留給我爸媽一個帥氣的背影瀟灑離去。
回到宿舍已是晚上十點,孫涵寫生結束連夜趕回學校,我一進宿舍她便握住了我的手。
「沒事吧你,怎麼和紀方禹鬧掰了?」
我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她拿出手機劃拉出來了宿舍樓下的那個視頻舉到我面前。
「小可憐,你火了,現在人家都叫你純愛戰士。」
看著下面的熱評我沉默了。
「哥把你揣兜裡,你把哥踹溝裡。」
「這位美女為藝術生正名了,咱們藝術生可不是什麼渣男渣女!」
「我是知情人,這位小姐姐真的很痴情。」
我不停地劃著評論。
不得不說,互聯網真的很可怕,短短三個小時,我的生平履歷都被他們扒光了。
孫涵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別怕,沒有人罵你,他們都誇你呢。」
我釋然一笑。
「我既然敢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和他撕破臉皮,就不怕別人指指點點,你不用擔心我。」
孫涵摟住我的腰埋進了我懷裡,悶聲道:「有不開心的事一定要和我說,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我的眼睛熱熱的,「男人真不是東西,還是女孩子好。」
孫涵重重點頭:「那當然了!」
「要不我們搞基吧。」
孫涵冷漠地一把推開我。
「你可以滾了。」
15
周末我按照約定來到了段玉瀟的家。
開門的是他媽媽,像是在門口等了很久的樣子。
「阿姨好,身體好些了嗎?」
我把禮物遞給她,她不收,拉著我走到了客廳坐下。
「人來就行,還帶什麼禮物,阿姨我啊沒什麼問題。」
我不是一個能說會道的人,對上她那熾熱的眼神就發怵。
「段玉瀟呢,我去找他吧。」
她指著不遠處的房門道:「他在廚房做飯呢。」
「我去幫他!」
我逃似的站起身,卻被客廳牆上掛著的照片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張全家福,媽媽手裡牽著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女孩兒,爸爸手裡牽著剃著寸頭的男孩兒。
這兩個孩子,分明長得一模一樣。
注意到我詫異的表情,她順著我的眼神看向了牆壁上的那張相片。
「啊,那是我家先生和我的兩個孩子。」
我想起了她口中的那個女兒,但好像從始至終我都沒有見到過她的女兒。
「兩個?」
她點了點頭:「是雙胞胎。」
我了然地「啊」了一聲,可她接下來的話又讓我不知作何反應。
「她去世了。」
這時段玉瀟端著一盤糖醋小排從廚房走了出來。
「媽,宋曳,吃飯了。」
他將菜放好後走到了我面前,我注意到他頭上別了個紅色蝴蝶結的發夾,露出了光潔的額頭。
「你們兩個在聊什麼呢?」
總不能說在聊他去世的姐姐吧,於是我摳了摳指甲低著頭沒吭聲。
阿姨取下了牆上的那張全家福,用手指細細摩挲著。
「她已經走這麼多年了。」
段玉瀟不解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不明白為什麼我剛進門就把他媽媽弄感傷了,我急忙搖頭撇清關系。
「媽,咱們該吃飯了。」
段玉瀟哄小孩兒似的想把阿姨拉到飯桌上,但她卻走上前一步把相框取了下來。
「你說這些年是不是已經夠了?」
我在這微妙的氛圍中察覺到了什麼,這個缺少成員的家庭似乎不太幸福。
阿姨轉過頭看著我:「你覺得呢?」
我沒有接過話茬。
段玉瀟深吸了一口氣,「我媽媽今天的狀態不是很好,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說著他打開了門,我跟在他身後,剛邁出一步卻突然不想就這麼離開了。
從第一次見面,到醫院的病房,以及今天,她的眼神都是如此悲傷,我能感受到,她一直活在過去。
「阿姨,S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
「我知道您有遺憾,但是我想說,S亡不是生的對立面,而是生命的一部分。」
「您的記憶,也是對她生命的延續。」
段玉瀟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對著我小聲道:「你知道我們的事?」
我很坦誠:「不知道。」
我是猜的。
段玉瀟好像還沒反應過來,阿姨率先開口:
「唉,這些年我一直都活在愧疚中。曳曳說得對,其實我都明白,人生都是自己寫的,別人又如何能替她負責,替她活著呢?」
餘光中,我看到一滴淚從段玉瀟的臉頰滑下,他迅速地轉過頭去。
阿姨緩慢地又將相框擦了擦,端著它朝臥室走去,段玉瀟默默跟在後面。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隻覺著眼眶微熱。
不知過了多久,段玉瀟抱了一大堆女孩子的衣裙出來了,最上面有一隻紅色的發夾。
在阿姨平靜的注視下,他帶著我離開了家。
「去哪兒?」
他抱著一個大大的紙箱,從兜裡掏出一把車鑰匙衝我搖了搖:「把過去燒掉,宋曳同學,和我一起吧。」
16
把過去燒掉……
我鬼使神差地坐上了他的車,冷冽的冬風與溫柔的車載音樂相碰撞,讓我混沌的大腦一下子清醒了。
他拉著我來到了一處廢棄工廠,將紙箱子扔在地上後拿出打火機一把點燃。
明黃的火焰霎時衝天高。
我伸出快凍得僵直的手取暖。
「你和你那個雙胞胎姐姐,到底怎麼回事。」
段玉瀟眯著眼睛看向那團火焰,告訴了我他的過去。
他原名段玉,姐姐名為段瀟。
初二那年段瀟與媽媽吵架,一氣之下偷偷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離家出走了。
那是一個暴雨天,他們一家三口跑遍了全城都沒有找到段瀟。
後來警察局全力搜索,終於在監控中發現了段瀟的身影。
她被人奸S了,歹徒用她行李箱中所有的衣服裹住了她的屍體,扔在下水道任由它發爛發臭。
媽媽時常精神紊亂,把他當成段瀟,給他買了很多女孩子穿的衣裙,甚至還給他改了名字。
從那以後他就是段瀟的替身。
媽媽從來不會叫他小玉,而是會叫他瀟瀟。
那是姐姐的小名。
她可能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叫段玉。
「那天她看見你一個人站在雨裡特別擔心,說是害怕你走丟。然後啊,我就讓她去扶你一把,沒想到她會大方地把姐姐的衣服給你披。」
那件衣服是給段瀟買的,結果還沒送到她手裡人就失蹤了。
怪不得段玉瀟說那件衣服對他媽媽來說特別重要。
「為什麼她不生氣我把衣服弄丟了呢?」
段玉瀟蹲了下來和我一起取暖,「因為我媽說這是姐姐自己想離開了,地下太冷,帶件衣服。」
「你有怪過段瀟嗎?」
「有。」他毫不猶豫。
他厭惡媽媽每天「瀟瀟瀟瀟」地叫他,厭惡那滿屋子的粉裙子,厭惡活在段瀟的陰影下。
他也想過,如果S了,就不用做段瀟的替身了,可他走後媽媽又怎麼辦呢?
於是他心甘情願當段瀟的替身。
我無奈地笑了笑,「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給紙片人當了十三年的替身。」
紀方禹喜歡林黛玉,那我就向著林黛玉的方向靠,不知不覺中林黛玉居然成了我心中那個不可被撼動的原則。
段玉瀟低聲說了句:「我知道的。」
「我這麼火嗎,你連這都知道?」
互聯網不會發達到連我小時候的事兒都扒出來了吧。
我有點擔心,畢竟我是那種上午出道,下午就能因為黑料過多而被迫退圈的人。
「你想啥呢?」他白了我一眼,「唐酥之前是我同學,聽說她有個特別喜歡的男孩子,還為了那男的減肥整容了。」
我失聲道:「整、整容!」
段玉瀟聳了聳肩,「我倒是很好奇究竟什麼樣的男生能讓她付出那麼多,直到那日在食堂偶遇了她的心上人。」
說著他便轉頭看向了我:「當然,她的心上人屁股後面跟了一個你。」
我表情一哂,他接著道:「不過那都是大一剛開學的事了,對於她能追愛成功我還是替她開心的。」
我拿著木棍一下一下地攪著火堆,思緒早就飄到了十萬八千裡。
唐酥為了追到紀方禹,居然去整容了。
如果說我學了林黛玉的神,那麼她就是學了林黛玉的形。
這樣真的值得嗎?
我仿佛看見了曾經的自己在往火堆裡撲。
「喂。」段玉瀟伸出手在我面前揮了兩下,「你還好吧?」
我收回思緒,火堆已經燃沒了。
「我還好,回家吧。」
「我先給你看個東西。」
得知唐酥的事情後我已經丟了魂,神色恹恹地跟在段玉瀟身後和他一起走到了車的後備箱。
他拿出了一堆我看不懂的玻璃瓶搗鼓著,看著他將一個玻璃瓶放進水裡後我沒忍住問了一句:
「你這是在幹嗎啊?」
他濃密的眉毛抬了抬,「排水法收集氧氣,初中的內容,還記得嗎?」
我可不記得,化學從來就沒學懂過。
他拿出一根細長的鐵皮彎成螺旋狀,在末端綁上了木棍。
「那麼現在,宋曳同學,一起慶祝吧。」
在我懵懂的眼神中,他點燃了末端的木棍將鐵絲放進了氧氣瓶裡。
眨眼間,鐵絲與木棍的貼合處便迸發出了晶亮的火星,煙火在小小的氧氣瓶中炸開,猶如璀璨星河般炫目迷人。
「這朵煙花,慶祝我們終於結束了替身的日子。」
我見過無數朵絢麗的煙花,但卻覺著段玉瀟手中被隨意點燃的這朵格外奪目。
「祝賀你,段玉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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