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姜雲深這才慌了起來。

 

他推了所有邀約，衣不解帶地照顧我。

 

有時我清醒了，一見他，頭就疼，下一秒又昏睡過去。

 

這一覺睡得格外久。

 

等我再次醒來時，院中張燈結彩。

 

窗戶上大大的喜字更是扎眼。

 

霄雲此刻正在掛喜燈籠。

 

見我醒來，她忙放下手中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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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醒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那道士說的果然沒錯。」

 

11

 

原來是我病入膏肓，姜雲深走投無路，便請了道士來。

 

道士獻言，唯有衝喜，才能保我一命。

 

今日，便是姜雲深和許音音的大婚之日。

 

此刻，姜雲深正在前廳接待客人。

 

霄雲高興壞了，迫不及待地去叫人。

 

沒一會，姜雲深穿著喜服進來了。

 

他緊緊地抱著我，猶如失而復得的寶物，哽咽著說：

 

「嫣兒，你終於醒了！」

 

「你真是要嚇S我了。」

 

「霄雲，快去重謝清真大師。」

 

我微斂眼睫，藏住心中的情緒。

 

耳邊隱隱響起昏迷時男人威脅的聲音。

 

「陸嫣，我不準你S！」

 

「你若是不活了，那幫老東西也別想活。」

 

「我要讓他們全都為你陪葬！」

 

······

 

是啊，我不是孑然一身，無牽無掛。

 

阿公阿婆們因為我，五世不得善終。

 

這一世，我絕不能牽累他們。

 

我就是S，也得先給阿公阿婆們養老送終。

 

隻這幾句話，逼得我從鬼門關爬回來。

 

那日的姜雲深喝得醉醺醺，自然也就忘了這些話。

 

便一直以為，是衝喜救了我一命。

 

我便也這麼默認著。

 

12

 

此後，我開始乖乖吃藥。

 

身子雖依舊羸弱，但也好過之前的半S不活。

 

姜雲深最是喜歡抱著我掂量。

 

「不錯，今日又重了些。」

 

「這氣色也是好了不少。」

 

頻頻引得眾人附和一番。

 

不過最近，姜雲深倒是少來。

 

聽聞，新科及第的他，深得聖上喜愛，被委以重任。

 

如今，正是忙的時候。

 

我樂得清闲，起身便要出門。

 

霄雲嚇了一跳，忙跪下，攔著我不讓出門。

 

「姑娘這是要去哪兒，容奴婢通傳一聲。」

 

我冷笑一聲。

 

這滿室的僕從，除了伺候我，便是盯著我的動作。

 

可我也知，這是姜雲深的意思，總不好怪罪旁人。

 

小廝快速出門去。

 

許久，才回來。

 

霄雲這才從地上起來。

 

「姑娘，大人同意了。」

 

13

 

阿公阿婆們已經不在府上。

 

姜雲深把他們安排在了郊外的大宅中。

 

門口有士兵守衛。

 

內裡倒是一片溫馨。

 

孟阿婆最先看見我。

 

她眯著眼睛瞧了我許久，隨後眼角的皺紋綻開，臉上的笑再也掩飾不住。

 

「臭丫頭，這麼久不來。」

 

「我還以為你去做那狀元夫人，就不要我們這些老古董嘍！」

 

我癟著嘴，SS咬住嘴唇。

 

孟阿婆「喲」了一聲，彎下身子。

 

「嘿，這小樣，一看就是受欺負了。」

 

隻這一句話，我嚎啕大哭。

 

我不能將心中的委屈訴說出來。

 

便隻能躲在阿婆懷中，用盡全力地哭泣。

 

哭的面紅耳赤，聲音嘶啞。

 

不知何時，姜雲深來了。

 

他沉默著將我從孟阿婆懷中抱起。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當初清風寨中砍柴挑水的毛頭小子。

 

他身上的戾氣和威嚴，驚的人難以靠近。

 

可孟阿婆還是忍不住叮囑了一句。

 

「你別欺負嫣嫣。」

 

我察覺到那手臂緊繃了一瞬，隨後放松。

 

姜雲深無奈的聲音響起：

 

「阿婆，就是S，我也舍不得欺負嫣兒。」

 

14

 

那日的眼淚，莫名讓姜雲深害怕了許久。

 

門外的守衛不知不覺多了一倍。

 

姜雲深也日日宿在房中。

 

而每日早起，他總要在我耳畔說句愛我。

 

每當那時，我的視線總放的很遠，不落在他身上。

 

有回，他做了噩夢，滿臉淚地從夢中醒來。

 

他SS地抱著我哭訴。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派兵圍剿了清風寨。

 

彎弓射S阿公阿婆。

 

將我送進詔獄，飽受酷刑。

 

後來，我被野獸剝皮拆骨，S無全屍。

 

他哭得愈發厲害，SS地抱緊了我。

 

一個接一個的吻顫抖著落在我的發梢。

 

「幸好隻是一個夢，幸好隻是夢。」

 

他顯然已經夢魘，眼神空洞著，訴說著我S後的故事。

 

「你S後，我走遍了天下，想要尋一處廟宇，為你求來一世。」

 

「一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老了，我都沒有尋到。」

 

「我撐著最後一口氣，回到清風寨，可那裡，早沒了你的氣息……」

 

滾燙的眼淚落進我的襯衣，我卻覺得渾身冰涼。

 

姜雲深說的不是夢話。

 

第一世我S後，並沒有立刻重生。

 

而是以靈魂的狀態跟在姜雲深身後。

 

我看著他抱著我的屍首痛哭。

 

看他背著我的屍首跪爬上高聳入雲的天階，隻為給我求一籤轉生符。

 

最後，歸為一抔黃土。

姜雲深還在不停念叨著，夢中的我S後，他有多麼心痛。

 

那種痛，如螞蟻噬心，綿延不絕，至S方休。

 

最後，幾乎是祈求著。

 

「嫣兒，別走……」

 

「求你，留下來……」

 

我冷冷地睨他一眼，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15

 

立秋的京都，一連發生了好幾件大事。

 

不過都是有關姜雲深的。

 

比如，成親三年，許音音終於為姜雲深誕下一子。

 

又比如，姜雲深深受聖上喜愛，官封太傅。

 

最大的事，莫過於新晉的姜太傅當眾拒絕婉寧公主的示愛。

 

而後跪地金鑾殿，懇請聖上賜婚。

 

聖上震怒，趕了人回府思過。

 

沒幾日，又悻悻地喊人回去。

 

聖上妥協了。

 

當庭賜婚。

 

下朝時，姜雲深小跑著來抱我。

 

「嫣兒，我來娶你了。」

 

我苦笑一聲。

 

卻被誤以為是心喜。

 

府中又張燈結彩起來。

 

這回的陣仗更加氣派。

 

大婚那日，姜雲深宴請全城。

 

賀喜聲不斷，就連聖上都來了。

 

酒過三巡，聖上嘆了口氣。

 

姜雲深忙拉著我跪下。

 

「甚是可惜啊，愛卿不願做公主的驸馬，不過，朕也不強人所難。」

 

「愛卿今日大婚，朕心甚悅，望愛卿夫妻和睦，共築美滿之家，日後為朝廷盡心盡力，莫負朕望。」

 

話落，擺駕回宮。

 

沒了壓迫，眾人顯然放松許多。

 

不少人前來敬酒，姜雲深都笑眯眯地接下。

 

有人笑談，姜雲深真是愛妻如命，竟敢兩次拒絕聖上賜婚。

 

又有人向我賀喜，稱姜雲深即使身居高位，也不忘糟糠妻。

 

「夫人，真是好命！」

 

直鬧到深夜，姜雲深才回房。

 

見我掀了蓋頭，他也不惱。

 

反而牽著我來到窗前。

 

那是滿城的花燈，燈火照亮天際。

 

姜雲深從身後攬住我：

 

「嫣兒，我絕不負你。」

 

16

 

歷經六世，這是我從未想到的結果。

 

姜雲深竟對我用情至深。

 

婚後第十年，姜雲深官拜宰相。

 

上任的第一件事，是為我求來一品诰命。

 

受封那日，京都女眷皆守在宰相府外眺望。

 

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霄雲滿臉笑容地來稟報。

 

「夫人，城中女眷都將您奉為桃花星君，祈求您能指點一二。」

 

十年，京都無人不知姜雲深唯愛一人。

 

為了我，他兩度抗旨聖上賜婚。

 

為了我，他一介文臣請纓抗戰，深入蠻荒腹地。

 

隻為給我謀一個天下女人都渴求的封號。

 

城中女眷羨慕我御夫有術，時常喚我指點一二。

 

隻是每每都被我拒絕。

 

霄雲還在躍躍欲試：

 

「夫人，您看今日正是好時辰，不如您……」

 

我搖搖頭。

 

「我沒什麼可以教給她們的。」

 

畢竟，我從來沒有對姜雲深上心過。

 

……

 

今年的冬天來的比往年早了許多。

 

北下的寒風吹散了清風寨最後一口生氣。

 

我獨自一人將阿公阿婆的骨灰埋在了清風寨的山頭。

 

此後，天地之間，我再無親人。

 

也再無軟肋。

 

17

 

自清風寨回來後，丞相夫人日漸消瘦，纏綿病榻。

 

御醫來來往往，藥開了一沓又一沓。

 

丞相府終日雲煙嫋嫋，藥香四溢。

 

可丞相夫人依舊一日一日消瘦下去。

 

御醫坦言無藥可醫，隻能拿藥吊著一口氣。

 

我倒是無所謂。

 

隻是姜雲深在一旁急地嘔了血。

 

沒幾日，鬢角生滿華發。

 

御醫說我心病難醫，姜雲深一連幾日不眠不睡，可始終不知我的心病是什麼。

 

他握著我的手，倏倏然落下淚來。

 

「嫣兒，你心裡究竟藏了何事，為何不能與我說？」

 

「嫣兒，別離開我……」

 

這話聽得著實耳熟。

 

十年前，姜雲深便是以阿公阿婆的命相要挾，逼著我待在他身邊。

 

如今十年過去了，阿公阿婆們壽終正寢。

 

而我與他之間，未有子女。

 

我很好奇，他還有什麼拿捏我的物件。

 

沒有。

 

我什麼都沒留下。

 

姜雲深在屋內來回踱步，最終卻隻能在我床邊抱頭痛哭。

 

尋醫的帖子在花燈簇擁下飛向遠方。

 

酬金從一萬兩白銀，變成了十萬兩黃金。

 

可是沒人敢接。

 

丞相夫人是姜丞相的摯愛。

 

若是醫術不精，醫S了那丞相夫人，後果不堪設想。

 

無人敢冒險一試。

 

姜雲深的發徹底白了。

 

整個人也蒼老了十幾歲。

 

京都下起第一場雪時，我給自己梳洗打扮了一番。

 

姜雲深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我塗脂抹粉。

 

末了，他拿起了眉筆，細細給我描起眉來。

 

喑啞的聲線，掩不住他的哭腔。

 

「多想為你畫一輩子的眉……」

 

18

 

如御醫所說，我確實沒有熬過這個冬天。

 

葬禮辦的很是盛大。

 

我飄在空中，看著人來人往。

 

姜雲深像被抽了生氣，臉色蒼白的可怕。

 

突然，有人闖進靈堂。

 

是一個老婆子。

 

瘋瘋癲癲，念念有詞。

 

她指著姜雲深大罵。

 

「你坐財劫，偏偏緊臨正財，天生的克妻命。」

 

「十年前，若你放她離去，她便能安享晚年，長命百歲。」

 

「可你非將她綁在身邊，害的她英年早逝。」

 

「是你，害S了她！」

 

姜雲深猛地瞪大了眼睛，突地嘔出一口血，昏S了過去。

 

靈堂頓時亂作一團。

 

有人去扶姜雲深，有人把老婆子哄出門去……

 

唯有我，向著老婆子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19

 

我S後，無人渡我，也離不開京都。

 

我的靈魂飄蕩在京都，看遍了京都的繁花似錦。

 

膩煩了，便回到丞相府。

 

悠闲地守在姜雲深床邊，數著他何時能斷氣。

 

靈堂那日後，姜雲深像是生氣被打散，整個人迅速衰敗。

 

朝堂波雲詭譎，有心人趁機奪了他的權，他也不在意。

 

隻是日日呆坐在我的房內，嘴裡不停地念叨著對不起。

 

又過了幾日，丞相府掛起了白幡。

 

20

 

姜雲深S了。

 

他的靈魂坐在棺椁上，遠遠向我奔來。

 

「嫣兒，你不是說舍不得我嗎，我這就來陪你了。」

 

我S那日，對著姜雲深演了一場戲。

 

我告訴他，我是真的想和他相守一生。

 

隻是世事難料。

 

「地獄太黑了，我害怕。」

 

「可是想到你會來，我又不那麼怕了。」

 

姜雲深雙眼通紅。

 

在我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屋內爆發出他悽厲的、絕望的哭嚎。

 

我利用了姜雲深對我的真情。

 

我無法SS他。

 

那便SS我自己。

 

如此，姜雲深便會為我殉情。

 

果然，我S後不過七日，姜雲深便心神俱裂，迫不及待來找我了。

 

他眼中透著驚喜，抬手就想抱我。

 

我後退一步，避開了他的擁抱。

 

隻冷冷地看著他。

 

「嫣兒，我……」

 

「姜雲深你終於S了。」

 

姜雲深愣在了原地。

 

21

 

埋葬了阿公阿婆後，我終於能夠放手大幹一場。

 

我日日在姜雲深飲食中下毒。

 

可是上蒼總是憐愛他。

 

他中毒五分，我便承受十分痛楚。

 

我勢必會S在他之前。

 

可我不怕。

 

再痛，也敵不過前五世的痛。

 

我依舊每日投毒。

 

姜雲深開始臥病在床，而我病入膏肓。

 

最後一刻，我很不甘心。

 

所以我利用了姜雲深的感情，故意在臨S前說些舍不得他的話。

 

更委託了老婆子，在我靈堂上，給予姜雲深最後一擊。

 

「從頭至尾，我都沒愛過你。」

 

「這十年來，隻是逢場作戲。」

 

姜雲深難以置信地望著我，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噩夢。

 

那個他忘恩負義、恩將仇報，血洗清風寨的噩夢。

 

原來那不是夢。

 

姜雲深痛苦地瑟縮起來。

 

那一瞬間，連靈魂都透明了幾分。

 

「對不起……對不起……」姜雲深哽著嗓子，「可這一世，我已經改了……」

 

「我是真的愛你。」

 

姜雲深跪在地上，無望地捂住雙眼，淚水從指縫流出。

 

「你昏迷不醒時，所有人都說你無藥可醫，我不信，便整日整夜地守著你。」

 

「後來，有個道士說，天階頂上有位神仙，能救世人。於是我背著你，一步一叩首，爬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級天階。」

 

「每一次叩首，我便在心中許願，嫣兒能長命百歲，歲歲無憂……」

 

說到最後，他抬眸看我，強扯出一抹笑。

 

我冷哼一聲，迎著他渴求的目光，反問道：

 

「你知道那時的我在想什麼嗎？」

 

姜雲深像是想到了什麼，拼了命地想要攔住我。

 

悽涼而挫敗，聲音悲顫嘶啞:

 

「別說，求你了，別說……」

 

「我告訴自己，我還不能S。」

 

「五世枉S，六世輪回。」

 

「我重生，不是為了助你青雲志，而是為了手刃你，為清風寨的阿公阿婆們報仇的。」

 

「在你走完最後一個臺階時，我在想，該用什麼方法S了你。」

 

「後來我想到了一個好法子。」

 

「既然你如此愛我，一定舍不得我一人入地獄。」

 

「於是，我S了我自己。」

 

姜雲深苦笑起來：

 

「嫣兒，我這條命你要，拿去便是，何苦要傷害自己。」

 

「因為我想讓你嘗嘗失去摯愛的滋味。」

 

姜雲深的胸口開始劇烈起伏，五官扭曲得看不出模樣。

 

他的魂體散了大半，已經看不見腳了。

 

我慢慢往後退去。

 

退到陽光下，眯著眼睛感受這最後的溫暖。

 

「不要！」

 

姜雲深瞪大雙眼，猛地將我撲倒在地。

 

烈陽落在他背上，滋滋作響，痛得他嘔出一口血，又被他咽下。

 

姜雲深俯下身來，想要吻我，被我偏頭躲開。

 

冰冰涼涼的觸感落在耳邊，他苦笑著：

 

「嫣兒，即使你恨我，我又怎能眼睜睜看你魂飛魄散……」

 

「這，是我最後一次保護你了。」

 

爾後，灰飛煙滅。

 

22

 

陽光太刺眼了。

 

我翻身而起，躲進陰影裡。

 

又抬手嫌惡地擦去耳邊的潮湿。

 

姜雲深魂飛魄散。

 

我也該去地府了。

 

不然阿公阿婆們該等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