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巳意之安
- 4788字
- 2025-06-18 16:37:50
我爹用三百兩銀子,把我賣給了周家的小傻子。
成婚之夜,他掀起我的蓋頭,歪著頭喊我「姐姐」。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後來,他大病初愈,醒來的第一件事,是要與我和離。
1.
周之安瘋病好的那一天,全府上上下下都彌漫洋溢著歡快的氣氛。
周老夫人牽起了我的手,一臉的欣慰,「好姑娘,你的日子終於熬到頭了。」
「這些年,苦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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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情動之時,她還忍不住抹了抹眼淚。
自嫁入周府以來,我不但要操持著家中的事務,還要面對一個時而瘋瘋癲癲的丈夫。
如她所說,確實受了不少委屈。
我理了理袖子,將這些年的苦楚都化為了淺淺一笑:「夫妻之間,本就該同甘共苦。」
就在我們說話之時,周家的小傻子悄無聲息地走到了我的身後。
不。
不能再叫他小傻子了。
現在的他,舉止有度,溫柔從容,頗有幾分富家少爺的做派。
與當初判若兩人。
我剛要屈身行禮,卻聽他喊了一聲:「洛姑娘。」
我愣在了原地。
「好孩子,說什麼呢?」周老夫人笑著解釋道,「這是你的夫人,你生病這些日子,都是她在照料你。」
「那些天跟在她屁股後面,一口一個姐姐的日子,全忘了?」
「娘,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他冷冷地打斷了老夫人的話,然後將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今日所來,也是為了此事。」
「當初我神志不清,所以才應下了這門婚事,」他話語平靜,整張臉沒有一絲波瀾,「現在我病好了,這門婚事自然不算數了。」
老夫人的笑僵在了臉上,她不可置信地、緩緩地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周之安撩起了長袍,跪了下來,「我要和離。」
聽到這句話,我幾乎要站立不住。
我與他成婚三年,他雖是個傻子,卻對我疼愛有加。
自成婚以來,他從沒有忤逆過我的意思,每時每刻都恨不得跟我黏在一起。
用他的話,便是「姐姐在哪裡,我便去哪裡。」
我永遠記得那雙眼睛,熾熱又真摯。
而現在,這個人居然要同我和離。
我S咬住下唇,隻問了一句「為什麼?」
「因為不配,你隻是我周府買的一個丫鬟,」他神情冷淡,一字一句落在了心上「而我是周家的大少爺,我們的身份,並不相襯。」
他看著我,整張臉上寫滿了嫌棄「而且我向往自由戀愛,我與你沒有半分情誼。」
周家的小傻子,不愛我了。
他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02.
老夫人不同意和離。
她告訴我,我的夫君隻是一時鬼迷了心竅,等過些日子,便會念起我的好。
讓我再等等。
周之安搬去了書房,他很抵觸與我親近。
面對我的示好,也總是視而不見。
有時遠遠碰到了,他會故意立在了原地,等我識趣的繞開。
至遠至近東西,至親至疏夫妻。
久而久之,這府中逐漸有了議論之音,他們不懂,為什麼之前好好的,怎麼少爺病一好,反倒就棄夫人恩情於不顧,突然就鬧起了脾氣呢?
漸漸地,這些議論之音逐漸變成了揣測,下人們怪我不忠,說定然是因為夫人趁少爺得病之時,做了什麼對不起少爺的事。
彼時少爺清醒了,才非要與夫人和離。
這些話,也落到了老夫人耳裡。
她嚴厲地斥責了那些下人,並把我攬在了懷裡,一聲一聲喊著「好孩子」。
「你受委屈了。」
而周之安站在一旁,隻字未言。
春日的遊廊,帶著粼粼水光。
我們一前一後地走著。
忽然,他叫住了我。
我回頭,正對上一雙猩紅的眼眸。
「洛嫣兒,」他一字一句地喊出了我的名字,「你好惡毒的心機。」
「故意放出這些風聲,讓我娘心疼你。」
「你是真綠茶!」
春寒料峭,我望著周之安眼底的厭惡,仿佛看見三年前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
那時他舉著油紙傘跌跌撞撞追出來,衣擺沾滿泥水也要把糖葫蘆塞進我手裡,「姐姐別走,安兒會乖。」
如今,依舊是四目相對。
可那雙眼睛裡的寒芒卻像淬了毒的銀針。
竟讓我險些要認不出。
「怎麼?被我說中心事?」他嗤笑一聲,廣袖掃過廊下新開的玉蘭「整日扮作賢妻良母,不就是想拴住周家少夫人的位置?」
這一字字,實在惡毒。
我踉跄著扶住朱漆廊柱,三年前那個雪夜忽地浮現眼前。
那時他高燒囈語,SS攥著我的手喊姐姐,藥汁灑了半碗在我嫁衣上。
「你曾說……」我聽見自己聲音在發抖,「說要與我白頭……」
「痴兒戲言竟也當真!」眼前人猛地逼近,沉香木的衣襟擦過我的鼻尖,「你是多天真啊?」
「實話告訴你,我周之安要娶的是心意相通之人,而不是個花三百兩買來的——」
「賤婢。」
我不可置信地抬起了頭:「你說什麼?」
男人步步逼近。
春寒順著錦襪往上爬,卻不及他話語刺骨:「即使再問我一萬遍也是這樣,賤婢就是賤婢,你這輩子也配不上我——」
我再也忍受不住。
清脆的巴掌聲驚飛檐下春燕。
我望著自己發麻的掌心,他左臉迅速浮起紅痕。
四目相對間,那雙曾映著星河的眼眸此刻燃著怒火,恨不得要將我S之後快。
就在他抬手之際,一個小廝慌慌張張跑來,隻輕聲喚了句:「少爺,」
「有位蘇姑娘在角門說要見上您一面…」
欲言又止。
在聽到這句話後,周之安神情驟變,他不再與我纏鬥下去,而是轉身離開。
我望著他衣擺翻飛的雲紋,突然發現那個走路總要扯著我袖角的身影,如今連步態都變得陌生。
幾乎要辨認不出。
03.
春桃告訴我,來尋他的那位,叫蘇寧柔。
是位勾欄女子。
也不知道兩人是何時勾搭上的,隻知道現在的周之安對她像著了魔。
幾乎要寸步不離。
我偶爾也能在前院看到她的身影。
女人穿著坦領襦裙,雪脯半露,發間插著支金步搖,走起路來環佩叮當。
會甜甜地喚他「周郎~」
真可謂是風情萬種。
看見我時,又總會換上一副嘴臉。
隻叫我是「老女人」,說我們是包辦婚姻,封建糟粕。
而我越是不理,她便越是得意。
有次,竟直接攔住了我的去路,當著眾人的面,笑著朝我挑釁。
說這一連三日,周郎都是宿在她的房裡。
「妹妹也勸過周郎要回心轉意,雨露均沾,莫要寒了姐姐的心,」女人的聲音帶著輕佻笑意「可你猜他是怎麼回答我的?」
她突然湊近我耳邊,「他說你的身子像條S魚,太無趣了……」
「放肆!」一旁的春桃氣得渾身發抖,「區區娼妓也敢對主母不敬!」
而就在她抬手之際,卻聽得一聲「住手!」
周之安來了。
也不知就這麼巧,他剛好就看見了這一幕。
男人斂著怒意,下意識將身後女子攬入懷中,而後重重一甩。
隻聽「砰」的一聲。
春桃摔在青石板上,嘴角滲出血絲。
「主子說話,哪有奴才插嘴的份?」男人猩紅著眼,「洛嫣兒,管好你的狗。」
我蹲下身扶起春桃,羅裙沾了塵土也顧不上。
抬頭時正對上他譏诮的目光,那雙眼明明還是琥珀色,卻像結了層冰殼,再映不出我的影子。
「周之安,」我咬著牙開口,「再怎麼樣,我也是這周府的當家主母。」
「她到底也是一個外室!」
「你就算不顧及我的身份,至少也要顧及整個周家的顏面吧!」
我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指甲幾乎掐進泥土裡。
周之安卻不屑地笑出了聲,「主母?你也配?!」
他忽地甩開手,我踉跄著撞上石階。
春桃要來扶,被他抬腳踹在肩頭。
「狗奴才,什麼東西!?也敢攔小爺?」
「你瘋了嗎!」我撲過去扯住他袍角,整個人狼狽不堪,「別忘了,春桃可是母親親點的陪嫁丫鬟!」
「陪嫁?」
在聽到這兩個字時,他仿佛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下一秒,男人俯身掐住我後頸,拇指摩挲著領口的鴛鴦繡紋:「你爹當年賣女求榮時,可沒說買一送一。」
我愣住。
血液一寸寸凍結。
這些話像淬毒的箭,精準刺進我最隱秘的傷疤。
三年前大雪紛飛的夜晚,爹爹揣著銀票頭也不回的背影,是我至今不敢觸碰的噩夢。
見如此,蘇寧柔身上的氣焰又多了幾分,陪著他一唱一和了起來:「周郎這是哪裡的話?雖說籤下了賣身契,但到底也是八抬大轎進門來的。」
「怎麼能不算明媒正娶呢?」
「娶?」他勾起了嘴角,而後平平掃過府中下人,「怕是用衝喜更為合適吧。」
「聽說你爹籤字畫押時,可是歡天喜地呢,恨不得讓我當場驗貨。」男人又將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那時他的嘴臉,你可還記得?」
我渾身發抖,耳邊如驚雷炸開,嗡嗡作響。
「如今倒端起主母架子了?」周之安有意提高了聲音,「我想問,你哪來的臉?」
廊下傳來家丁的竊笑,尖銳刺耳,幾乎要將我吞沒。
面對著這些目光,我再也忍耐不住,淚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
視線朦朧間,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姐姐」。
「對不起。」
隔著半寸距離,我猛然抬頭,可眼前這個男人,依舊那麼的陌生,那麼的疏離。
幻覺嗎?
可我分明看到,在他那雙眼睛裡,似乎藏著另一個人的身影。
05.
入夜。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夢裡,是十五歲的周之安。
彼時,我剛被爹地賣入了府,整日抹淚。
對於這個瘋子少年,更是排斥。
這一切,他自然也是知曉。
所以他常常在不遠處看我,從不敢靠近。
而有一次,就在他瞧見我偷偷抹淚之後,第一次試圖接近我,悄咪咪地來到我的身後。
「你——」
未等我說完,隻見他變戲法似的捧來一碟糕點「姐姐別哭…嘗嘗…很甜!」
「我哭的時候…就吃這個…」
我本不想接,但在他眼裡冒著亮光,便也不忍拒絕。
於是從中挑選一塊,輕輕地含在口中。
桂花香氣自舌尖綻放,是一股極甜極甜的滋味。
少年看著我將東西吃下,又看著我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像是完成了什麼天大的使命一樣,自顧自地鼓起了掌「姐姐笑了!姐姐笑了!」
「真好看!真好看!」
不知為何,就這麼普通的一幕,卻讓我記了好久好久。
每每想起,都忍不住落下淚來。
可此刻,再次回憶,夢中的周之安忽然變了一副嘴臉,變得猙獰,變得恐怖。
他用力地撕扯著我的頭發,罵我的父親賣女求榮,罵我不過是個賤婢。
痛意襲來,我從夢中驚醒。
額間細汗涔涔。
環顧周圍,一切舊如往昔,仿佛什麼都沒有改變。
可我卻心如明鏡,周家的小傻子,不會回來了。
他清醒了。
那個陪伴了我三年的小傻子,曾在我身後一口一個「姐姐」的少年,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眸中水霧濺起,視線逐漸模糊。
竟痛至難言。
可我分明記得,在年少之時,我也曾懷著少女心思,問這府中下人,周之安沒有犯病之時,是何模樣?
清秀俊美,瀟灑肆意。
也曾是京城中人人豔羨的好兒郎。
他們都說,周家小少爺,是誰見了都要誇一句。
總而言之,即使他清醒過來,也絕不可能對一個細心照料他三年的人惡語相向。
這是他藏在骨子裡的溫良。
我忽然清醒過來。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生性良善之人,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就變成另外一個人。
想到這裡,近日的樁樁件件又一次湧入了我的腦海之中。
「綠茶」
「自由戀愛」
「封建糟粕」
……
那些一個又一個我從未聽說過的詞匯。
還有透著那雙眸子所看到的另一個人的身影。
難道說——
我下意識攥緊衣袖。
一個恐怖的念頭油然而生。
06.
鬧了這麼一出,蘇寧柔更是無法無天了起來。
她開始正大光明地出入周府。
稱自己是周家夫人。
那日,春光尚好,我捧著手爐站在廊下,遠遠地看見了他們。
兩人在海棠花下嬉笑打鬧。
蘇寧柔扯著周之安的衣角,撒嬌喚他「周郎~」。
「你說我們倆像不像小說裡的男女主?」
「肯定啊,在這個世界,我們就是主角,他們都是 NPC。」周之安笑著回應。
又是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我轉身欲走,卻被周之安開口攔了下來。
在看到我時,他瞬間換了一副嘴臉,從原先的寵溺微笑變為了冷若冰霜。
依舊是那句充滿恨意的「洛嫣兒。」
「若你真要點臉,就別在這S耗著了,趕緊籤了和離書,咱們一別兩寬,好讓我快點迎娶寧兒進門。」
若是以往,在聽到這些話時,我定然是難過的。
可是現在,在平平掃過他、確定他身上無半點周之安的影子後,竟釋然地笑了出來。
我理了理衣袖,歪著頭看著二人:「你當真要迎一個賤籍過門?」
「什麼賤籍!?人人平等,你懂不懂?」他將蘇寧柔護在身後,冷然看著我。「再說,我也早為寧兒贖了身!」
「人家早不是什麼青樓女子了。」
「她現在和你,就差這麼一紙婚書!」
我忽然捕捉到了一處敏銳的信息:「你隻贖了身?」
「不然呢?」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但凡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青樓女子想要贖身,不隻要在老鸨那裡買過自己的身契,還需要從臬司衙門贖回自己的賤籍文書,一式兩份,如此方才算清清白白。
他既能說出這樣的話,那便證明,他對這裡的一切都一竅不通。
換而言之,這些天我腦海裡那些無端升起的念頭是對的。
這人,確確實實不是周之安。
所以我轉過了身,不再和他糾纏下去。
身後傳來了男人的怒吼:「喂!」
「你少在我面前拽得跟二五八萬一樣!」
「遲早有一天,我一定休了你!」
「到時候,讓你怎麼來的,就怎麼滾出去!」
我站住,轉過身,抬眸。
與他四目相對:「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遲早有一天,我讓你怎麼來的,便怎麼滾出去。」
07.
周之安鬧到了老夫人那裡。
他為了迎取蘇寧柔進門,竟不惜以絕食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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