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不見故人歸
- 3136字
- 2025-06-18 16:37:26
5
一晃暑假結束,高二開學,南城也迎來層林盡染的初秋。
分班我選擇了文科,梁鍾則去了隔壁理科班。
新班主任是個虎背熊腰的壯漢,嗓門一吼連門框都抖三抖,班裡的人都怕他。直到某天我在走廊無意間撞見他給自己老婆打電話,軟聲細語,眉目含情,如同熱戀中的林黛玉。
那一刻,他在我心裡的形象就從粗糙強硬的石頭變成潺潺流淌的溪水。
其實男人溫柔並不稀奇,但如果一個兇神惡煞的男人隻對一個人溫柔,那種被偏愛的感覺還是挺稀奇的。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過著,我甚至都快忘卻了梁鍾這個人,再次和他產生交集是在校運動會那天。
我跑接力賽時不慎摔倒,扭傷腳,隻能狼狽下場,一瘸一拐地往醫務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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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委員匆匆趕來,想帶我過去,我搖頭:“馬上就立定跳遠了,你先去準備吧,我自己可以。”
體育委員欲言又止,忽地眼睛一亮,招手大喊:“梁鍾!”
我循聲望去,隔著重重人群看見那抹高瘦挺拔的身影。
他剛跑完男子八百米,熱得滿頭是汗,雨後放晴的陽光輕輕落在他肩上,沾染幾分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氣。
梁鍾走過來,呼吸微喘,問:“怎麼了?”
“許懷安剛扭傷了腳,得去醫務室,你如果方便替我送送她?”
“不必麻煩......”
“不麻煩。”梁鍾打斷我:“正好我也要去醫務室拿創可貼。”
體育委員見事情安排妥當,如釋重負,一溜煙地跑回隊伍裡了。
我朝梁鍾低聲道謝,他輕輕“嗯”了一聲伸手扶住我。
少年的手溫厚柔軟,隔著校服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胳膊,有一種極其微妙的觸覺。
氣氛過於沉默,我便沒話找話:“你受傷了?”
“嗯?”
“你不是說要去醫務室拿創可貼。”
“小傷,不打緊。”
“你外公最近怎麼樣?”
“去世了。”
“......”
話題戛然而止,我垂著頭,一路隨他來到醫務室。
簡單包扎後,梁鍾扶我回去,剛出醫務室的大門沒幾步,忽地聽見身後一聲尖酸的女嗓音:“你們倆幹嘛呢?!光天化日成何體統!”
回頭,是梁鍾的新班主任,鄭老師。
據說她有次把一對早戀的小情侶叫到走廊,當眾呵斥女生不知羞恥,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可輪到男生,隻輕飄飄地說了句:“小伙子長得帥又聰明,以後談戀愛的機會多得是,不許再犯渾了啊。”
因此,大家背地裡也叫她鄭雙標。
梁鍾微微蹙眉,解釋道:“老師,這位同學扭傷了腳,我送她來醫務室。”
鄭雙標上下打量著我,皮笑肉不笑:“哪個班的花朵啊?這麼金貴,非要折騰我們班的男生為你保駕護航。”
“男生倒是個樂於助人的好男生,但女生就不一定了。許懷安,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不懂。”
鄭雙標冷哼:“大家都是女的,你在想什麼我很清楚!仗著自己長得漂亮,就裝柔弱博取男生同情,再趁機拉拉扯扯,怎麼,你很享受這個過程嗎?小姑娘,記住你是學生,不該有這種心機。”
漂亮?心機?
說實話,從來沒人這麼誇過我。
搞得我想反駁都張不開嘴,生怕毀了完全不屬於自己的人設。
梁鍾看著她,面無表情:“老師,上周你高血壓暈倒在校門口,是門衛大爺扛著你來醫務室的。請問當時你是真犯病了還是在裝病?是真的難受到無法動彈,還是很享受被人扛著跑的過程?”
鄭雙標愣住,臉上紅了又白,氣憤地說著“你你你”“我我我”,像個卡帶的收音機。
梁鍾依舊很平靜:“老師,我隻是按照你的邏輯來思考問題,如有冒犯,還請見諒。”
鄭雙標氣得直跺腳,偏又無法反駁,隻能惡狠狠地瞪著我,留下一句“也不知道你媽是怎麼教你的”話,快步離開。
梁鍾讓我別太在意,半晌見我沒反應,他問:“許懷安,你還好吧?”
我回過神,笑笑:“沒事,隻是突然想起來你好像沒拿創可貼。”
梁鍾垂眸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我心下一跳,不禁想到初見時他的那番說辭,似乎明白了什麼。
送外公不順路,送我也不順路,隻是怕別人有負罪感才說的善意謊言。
真是一個正直又奇怪的家伙。
5
2005年十一月,氣溫驟然降低,晝短夜長,預告著冬季來臨。
與此同時《魔獸世界》也湧入中國市場,捕獲了一大批青少年的芳心。
以及個別中年人。
舅舅連哄帶騙才徵得舅媽同意,買了一臺方正電腦。工人進屋安裝時,小表弟興奮得上蹿下跳,拿著玩具槍到處掃射,半晌,他突然走到我面前,像是警惕入侵者的口吻明令道:“這是我家,你出去!”
我默默洗著碗,裝聽不見。
“跟你說話呢!”
說著便抬腿踢我一腳,胖腳丫子十分有勁兒。
我低頭瞥了小表弟一眼,忽地勾起嘴角,直接從水池撈出一個髒碗扣在他腦袋上,按了兩下,壓緊。
別說,尺寸正好。
他嚎啕大哭,舅媽聞聲趕來,大驚失色:“怎麼搞的?”
小胖子指著我告狀:“她欺負我!咱們把她趕出去!”
“好好好。”舅媽連連哄著,剛要開口罵我,就被我甩了一臉的水漬。
我走到門口,拿上外套,離開前又補充道:“提醒你一下,別忘了,這套房子是外公留給我媽媽的。”
砰地關上門,隔絕身後不堪入耳的咒罵。
我不知道該去哪,裹緊外套在街上漫無邊際的瞎晃,走到一處廢棄的公園,忽地聽見那邊傳來打鬥聲。
是三個小太妹和兩個小混混,合伙打一個女生。
天寒地凍,那女生被扒得僅剩一件背心和底褲,捂著臉無助求饒。
她哭聲太悽厲,讓我不忍,來不及多想已經衝了過去。
上次打架還是六年前,跟三哥。
我當時就像個牙沒長齊的狼崽子,逮著猛虎一頓亂咬,殊不知自己的發狠用力在對方看來根本無關痛痒,隨便抖抖身子,就把我甩飛二裡地了。
三哥說我的性格猶如帶刺仙人掌,生有反骨。
誰戳我肺管子,我就捅誰心窩子,做事不拖泥帶水,也絲毫不考慮後果。
就像現在,五對一變成五對二,我完全處於下風,還挨了幾巴掌。混亂中我看到一個匆匆跑來的身影,藍白色校服在月光下如同熠熠生輝的鎧甲。
是梁鍾。
他抬腿就是一腳,直接把扇我耳光的小混混踹倒在地。
有了幫手我頓時信心鼓舞,撸起袖子上陣,四處亂抓。
那種燙成非主流的爆炸頭被我硬生生地拽下幾十根,玩命兒地撕扯小太妹的耳環,拽得她們耳洞淌血,慘叫連連。
梁鍾那邊也很精彩,他這人平常不聲不響,沒想到打起架來竟這麼猛。其中一個小混混已經被他打趴,另一個被他緊緊拽著頭發動彈不得,梁鍾抬腿哐哐猛踹,踹得對方龇牙咧嘴,哀聲求饒。
幾人落荒而逃,背影好似喪家犬。
雖然打贏了,但我和梁鍾的形象也沒好到哪去。
他的校服滿是灰塵,我的頭發破馬張飛,倆人衣衫不整,像逃荒的難民。
梁鍾拾起地上的衣服遞給女生,隨後又掏出手機:“給你爸媽打電話,讓他們來接你。”
女生低聲道謝。
我理了理發絲,正準備離開,梁鍾突然喊住我:“許懷安,咱倆一塊兒走。”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反正也順路。”
我不知道這句話幾分真幾分假,不過這個時候舅舅和舅媽還沒睡,回家也是添堵,不如和他一起待會兒。
9
月光清冷,空氣蕭瑟,路上一直沉默無話,快走到小區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你住哪?”
梁鍾愣了愣,回答:“幸福小區。”
就在後面那條街,很近,確實順路。
我狐疑道:“可是我坐公交車從沒遇見過你。”
“我起得早,六點二十出門。放學也走得晚,基本是末班車。”梁鍾苦笑道:“鄭雙標習慣拖堂,每次我們班都是最後才走。”
默了默,他似想到了什麼,說:“前段時間鄭雙標生病,請了三天假。”
“哦。”
“據說腸胃不適。”
“嗯。”
“許懷安,運動會結束那天我在教師車棚看見你了。”
我攥緊自己的衣袖。
“你說你媽媽教過你,出門在外不能被人蹬鼻子上臉,誰惡心你,你就惡心回去。”
冷風不斷吹拂,我打了個寒顫。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隻是做事之前是不是得權衡一下利弊?有時太激進的反抗方式反而是一種自我傷害,不值得。”
我緘默不語。
雖知道他是為我考慮,但人是情感動物,在情緒受到波動時,很難憑借默念幾句至理名言就能冷靜下來的。
梁鍾又說:“事緩則圓。”
我抬頭看他:“可有些事不需要圓滿。就像玻璃瓶,它圓潤光滑,觸摸時不會受傷,自然也就沒人在意。玻璃碴子就不一樣了,有稜角,有尖刺,別說碰一下,見到都離得遠遠的。”
梁鍾有些無奈:“好,那我們再聊聊另外一件事。剛才你不管不顧地衝上去,有沒有想過後果?如果我不出現,你就是第二個受害者。”
我默了一會兒,點點頭:“嗯,下次遇到這種情況我會先報警。”
停頓,又道:“然後再衝上去。”
梁鍾有片刻的錯愕,隨後哭笑不得:“我還以為你會繼續和我辯論呢。”
“人緩則安。況且三哥曾告訴過我,道理不是讀書讀出來的,是吃虧吃出來的。”我摸了摸腫脹的臉,也笑:“這個虧吃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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