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人都笑話我挾恩圖報,逼得小公爺不得不娶我。


 


老夫人厭惡最甚。


 


她嫌我S豬宰羊,一身晦氣,將我的物什都燒了個幹淨。


 


而夫君一臉冷意,將手中的紅綢段子丟入我懷中。


 


我一幹二淨,也無依無靠地進了府。


 


學著端莊慧敏,可不過十年,還是落得個和離下場。


 


離別前,女婢問我可要喚幺兒再見一面,我斷然拒絕。


 


孩兒視我如豺狼虎豹,怨我身份卑賤,平白害他遭人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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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身離去,便當做夢了一場。


 


夢醒了,我大刀闊斧,仍做我的老行當。


 


“前塵如夢,既然夢醒,緣分自也到了盡頭,今後他們於我皆為陌路。”


 


1


 


離了孟府,我尋了處茶館落腳。


 


嫁與孟夏恆之前,我不過是山野畜牧的農婦。


 


母親早逝,父親病S,我一個扛起家業,勤勤懇懇。


 


隻是那年孟夏恆遭人設計陷害,淪落在山腳處為我所救。


 


我們這孽緣便有了因。


 


本是不敢貪圖他的片刻留情,誤了自己十年青春,還被囚於高宅深院。


 


從最無羈的女子,成了人人低看一眼的下作婦人。


 


好在如今和離,我往後餘生,再也不會受深深庭院所束縛。


 


今後的人生,定再不受人置喙!


 


飯飽後,我喚來小二,尋了處驛站要了輛馬車。


 


他們道山路兇險,我淡淡一笑。


 


當年千裡追夫,我日夜奔馳。


 


如今回鄉,又有何懼?


 


那夫長猶疑片刻,還是將馬兒為我牽來。


 


“這是好馬,日行千裡,娘子可有銀錢?”


 


我愣了愣,才想起自己離了孟府走得灑脫,竟是沒有備足銀兩。


 


抬手取下頭上的玉簪,我毫無惦念將簪子交由夫長。


 


“這是上好的和田玉,便是買十匹馬兒都綽綽有餘,餘下的錢我不多要,備好糧草即可。”


 


夫長拿著玉簪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立馬歡喜地點頭應好。


 


他走過鏢,自然曉得這玉簪子是名門貴府才配有的。


 


次日,夫長拉來一匹駿馬,一包袱糧草物什。


 


我又取了一頂紗帽。


 


翻身上馬,猶如十年前那般颯爽。


 


隻是行至關口,忽而有傳孟家公爺行徑,皆紛紛讓道。


 


我牽著馬兒,躲在角落低頭不語。


 


熙熙攘攘而過,餘下幾分寂寥。


 


“往日小公爺可不到這裡來,這是怎麼了?”


 


一娘子詫異,又一娘子捂嘴竊竊私語。


 


“聽聞是尋人,昨日府上方才和離,府中小少爺便高熱不起!這婦人還真真是晦氣!”


 


我隻覺得扎耳。


 


紗帽未曾取下,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們口中的晦氣女子,悄然離了城。


 


我不再逗留。


 


便是尋我,於孩子而言也無濟於事。


 


他大抵是樂得我離了孟府。


 


隻要小公爺續弦,孩兒往後平步青雲的路便指日可待。


 


不是憂愁,是樂得失了魂罷了。


 


可我不知,自我離了京城沒多久後,小公爺同孩兒一般失了魂。


 


隻因我與他當年的定情玉簪流入當鋪。


 


便是一拍兩散,S生不復相見。


 


2


 


十年前我去到孟府時,物什都被燒了個幹淨。


 


隻剩頭上的一根木簪。


 


孟夏恆嫌棄這簪子低廉,與他身份不符,便將這玉簪贈我。


 


那時我滿心滿眼,將那玉簪看做比性命珍貴。


 


沒有宴席時,我便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妝鏡臺前。


 


有日後院走水,我像丟了魂,攔不住地往火海裡跳。


 


便是手被灼傷,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也甘之如飴。


 


老夫人聽聞,氣勢洶洶而來,當即打了我一巴掌。


 


說我損了皮肉,被貴婦看見會損了國公府的聲譽。


 


而孟夏恆不曾護我,默認了母親話裡的意思,待到離去後才喊來大夫為我敷藥。


 


“好在你的女婢機靈,你這才留了一條小命。”


 


他看也不看我,隨手把華貴的步搖賜給女婢。


 


那時,我的心忽然裂了一道縫隙。


 


在他眼中,我也不過爾爾。


 


隻是帶在身邊,不得失了臉面,才賜予我華物裝飾。


 


如今損了皮肉,傷了他們的臉面。


 


萬般折辱都成了理所應當。


 


自那後,我便將原先視若珍寶的玉簪盤起自己的華發。


 


它成了我不足掛齒的小物什。


 


如今我回到草原。


 


騎在馬上,感受著風穿過我的身軀,那一刻我化作了風。


 


無羈的風。


 


在牧場幫忙的阿言很是歡喜,連忙替我牽過韁繩。


 


“阿達今後還走嗎?”


 


“不了,此處才是吾家。”


 


3


 


一日,阿言說出了大事。


 


有個小孩子渾身是傷地躺在屋裡頭,好在命硬,沒被踩S。


 


他大抵是遇到了野狼,拼S撐著求生的意識藏在了裡頭。


 


隻是身子受了重傷,全然是被撕咬後裂開的皮肉,骨頭都露了出來。


 


我們遊牧之人,皆懂些醫術。


 


阿言先行將他包扎好,人活著沒有大礙,就是意識不清。


 


孩子像是丟了魂,不管怎麼問話他都安靜不語。


 


我連忙前去查看。


 


小孩眼神呆滯,見到我時忽而落下淚來,伸手便要我抱他。


 


“阿母……”


 


他喃喃自語。


 


像是心安,他隨即和抽了魂一般,昏S過去。


 


我照顧了他三天三夜,清創縫合。


 


而阿言去打聽了一番,才知有人在山中發現了一具女屍。


 


被野狼撕扯,容貌盡毀。


 


想來是小孩的生母。


 


她以命相搏,換得孩兒一線生機。


 


我心中唏噓,看著小娃兒的睡顏,心中更是憐惜。


 


自那後,他留在了這裡。


 


他隻記得自己喚作阿尾,卻忘了一切,將我當做他的阿母。


 


或許這是他母親最後的奇跡,抹去了孩童的記憶,讓他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下去。


 


而我也幸而與他相遇。


 


在孟江野身上未曾體驗過的母子溫情,阿尾全心全意地交付於我。


 


我雖說回到草原,但和離後名聲亦如在京城那般,成了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猶如女子生來便是為了嫁人,若是和離,那錯處便全都在女子身上。


 


闲言碎語少不了,而言傳身教,時有惡童於我家中徘徊。


 


眼神難掩於譏諷、鄙夷。


 


我不曾理會,可阿尾卻氣得不行。


 


待到他一臉是傷地回來,我才知道他為了我,和那些孩童的首領打作一團。


 


他臉上血淋淋的,卻笑著朝我說道:“阿母,我贏了!他們今後再也不會來欺負你!”


 


“若是他們還敢來,我就替你打過去!”


 


我一怔,手覆在阿尾的頭上。


 


鼻子酸澀,眼淚跟著滾落在地。


 


不止於此。


 


便是牲畜淘氣忤逆,他也不讓我去伺候。


 


阿尾不懼自己年幼,生怕我受傷,自己靈活穿行於牲畜間。


 


時常將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卻也笑著朝我賣乖。


 


像極了一尾狼。


 


內心澄澈幹淨,卻不識禮法,隻想一味地對我好。


 


我蹲下來,將他摟入懷中。


 


這一聲‘阿母’,也讓無處停留風,有了居所。


 


4


 


他和我年輕時一般,肆意灑脫。


 


為人母親,看他年紀漸長,總要為孩子今後打算。


 


於是阿尾入了學堂。


 


他年少愛玩,活潑熱烈。


 


我怕他唐突了夫子,卻不料阿尾換了個模樣,乖巧至極。


 


他總說自己不夠聰明,還需要繼續研學。


 


夫子私下對他連聲誇贊,可阿尾未曾和我提及此事。


 


少年郎的眉宇有幾分小心翼翼,隻道是母親所求,便盡心盡力。


 


我若能歡喜,他寧願做不會奔馳的馬兒,雙手為我遞上韁繩。


 


我忽而記起遠在京城的孟江野。


 


老夫人嫌棄我出生卑微,孩子自小便被帶去她身邊教養。


 


我時常思念幼兒,在他五歲時,曾去到學堂偷偷尋他。


 


可他一見到我,便氣得砸碎了砚臺。


 


“為何要來!難不成你也來看我的笑話!”


 


墨水飛濺,把我的素色長袍都染了透徹。


 


“若不是你,我又怎會成夫子口中的平庸之徒!若是可以,我才不要為你所生!”


 


他揚長而去,絲毫不曾悔過那日的以下犯上。


 


老夫人知道後,暗暗諷刺我活該。


 


我心中悽然。


 


可如今,我不需要豔羨他人的母子情深。


 


我也有了滿心滿眼皆是我的孩兒。


 


悠悠幾載。


 


阿尾闲時幫我放牧,但正經功課不曾落下過。


 


夫子舉薦他去京城學堂,可他總放心不下我,便也一直擱置。


 


直到一日,聽說京城的小公爺遊歷於此地。


 


說是廣納賢才,這些年已經尋訪了好幾處地界。


 


而他往往會留駐幾月,也不知是為何。


 


夫子來到家中時,告知了我此事。


 


“那小公爺是個頂好的人,我舉薦了阿尾,他看了阿尾的文章,又問了些瑣碎事後,便要我帶他來這兒,和你詳聊!”


 


“這不,他就在門口,要與娘子細談呢!”


 


我眉頭緊了緊。


 


忽而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我立馬低下頭作揖。


 


“阿楓……”


 


他聲音凜冽,猶如昨日。


 


卻聽得我寒意四起,恨不得奪門而出。


 


5


 


雖說心中煩躁,但我面上不顯。


 


十年蹉跎。


 


雖說早已放下,可迎面相逢,心中難免有一刻的兵荒馬亂。


 


孟夏恆目光如炬,將我囚禁於他的墨瞳中,退無可退。


 


夫子還站在一旁,困惑不已。


 


“夫子,接下來的事,由我與娘子細說即可,你先退下。”


 


他看也不看夫子,一味地盯著我的臉。


 


夫子不敢多說什麼,立馬點頭離了去,留我與孟夏恆面面相覷。


 


“阿尾是你的孩兒?可我們和離不過三年……”


 


我低垂眉眼,和孟夏恆保持距離。


 


那股清冷的檀香,熟悉又陌生。


 


不斷入侵我的鼻腔,逼我記起當年在國公府的折辱。


 


“阿楓,你不看我?”


 


他幽幽說完,不顧我的反對,把我的手貼在臉上。


 


臉頰微涼,大抵是縱馬疾馳了許久,人也清瘦了許多。


 


我頓了頓。


 


“三年不見,我和孩子都很想你。”


 


我不由得冷笑,掙開了他的桎梏。


 


“小公爺怕不是忘了。”


 


“民婦不過一介鄉野農婦,可高攀不起京城的國公侯府。”


 


孟夏恆瞠目欲裂,墨眸染上深深黑霧,似是要滴出血來。


一時間我覺著,他可真是可笑至極。


 


6


 


當年我救下落難的孟夏恆。


 


他面如清冷,待我不冷不熱。


 


可不曾見過中原男子的我卻著了迷,歡喜上了這薄涼人。


 


他要補身子,我二話不說,S了一隻羊。


 


孟夏恆大抵是怕我的。


 


見我渾身是血,好幾次要昏S過去,但日子久了他也懂得我對他沒有惡意。


 


我難以克制對他的愛意,待他極好,毫不掩飾地要他入贅。


 


孟夏恆先是斷然拒絕,奈何寄予眾望的親兵幾個月仍尋不到他。


 


日子久了,他也沒了能離開的信心,對我的接觸也不再抗拒。


 


他準許我親他,會在天寒地凍時,要我到榻中取暖。


 


許是肌膚相貼,讓人失了理智。


 


也不知是誰先動的手腳……


 


那以後,我們在阿言的見證下,草草結了婚事。


 


國公府尋到了他時,我還在山中放牧。


 


待到回去,才知曉他頭也不回地離了這裡。


 


而我為他縫制的歪歪扭扭的帕子,被丟在地上,還被踩了好幾腳。


 


我想,是他走得急,肯定是忘了拿。


 


滿是衝勁的我立馬決定去京城尋夫,一到了國公府,我幾欲作嘔。


 


心想是水土不服,從未往懷孕之事上細想。


 


國公府的老夫人聽聞小公爺的恩人求見,原是歡歡喜喜地來,卻見我是女子,橫眉倒豎。


 


她氣得要人擒住我,扭送到衙門去。


 


這時,我嘔了。


 


一塌糊塗。


 


孟夏恆得了消息,馬不停蹄過來,見此也是臉色一驚。


 


老夫人臉色一變,質問之下,才知我和孟夏恆有了肌膚之親。


 


而大夫再三把脈,皆為喜脈。


 


我便如此荒唐地入了府。


 


可成親那日,迎接我的是一團熊熊燃起的焰火。


 


“阿恆,你走得急,帕子忘了拿。”


 


他淡淡看我一眼,將帕子一同丟進火坑中。


 


“晦氣。”


 


原是老夫人早早相中了名門的貴女,如此一遭,便也是一場空。


 


因為我這山野村婦,害得孟家成了皇親貴族的笑話。


 


可錯的人,是我嗎?


 


7


 


人人皆說,是我將高高在上的小公爺扯落泥潭,汙了他名聲,毀了他的前途。


 


可沒人說,折斷羽翼的人,不僅僅隻有他。


 


小公爺當年之事鬧得沸沸揚揚,我這一來尋夫,幾乎全城的貴人都知道了。


 


老太太相中的貴女自然是不願入府二女同侍一夫。


 


可她心中仍舊掛念著小公爺,時常在宴席上羞辱我。


 


我小心翼翼,謹小慎微。


 


孟夏恆窺見,亦不曾憐惜。


 


恍如高高掛起的明月。


 


此等拈酸吃醋的事,他才不會平白沾染此等汙穢。


 


貴女見此,更料定了我是挾恩圖報的卑鄙小人。


 


在宴席羞辱我身份卑微,相貌平平。


 


“下人之姿,連頭上的簪子,也不過是尋常的梨木簪,真是給小公爺丟人!”


 


她恨恨地說完。


 


孟夏恆也沒有什麼反應,沒多久贈了我玉簪。


 


隻是為了敲醒我,又把更為華貴的步搖賜給了下人。


 


我摸著圓滾滾的肚皮,隻覺得身心俱疲。


 


8


 


我抽離了手,神色如常。


 


不見悲喜,一臉平和。


 


在孟府十年,習得的禮數在此時又派上用場。


 


我福了福身,與他保持距離。


 


孟夏恆臉色一變,他咬緊了牙,微微繃緊了下颌。


 


像是在不解,為何我和他已經是如此生分。


 


我隻當看不見,自顧自地說著。


 


明明知道孟夏恆不會聽。


 


他雖說是尋覓人才,但內裡卻是為了尋我的蹤跡。


 


我若是裝作不懂,那也太過自輕自賤。


 


如今我離了國公府,何苦再把自己傷得體無完膚?


 


孟夏恆沉吟片刻,掩去了眉眼中的肅S:“遊山玩水三年,也當歸家了。”


 


“阿尾如今八歲,定然不是你所出,但即為你的養子,我也會多加照拂。”


 


“別忘了阿野才是你懷胎十月所出,可別亂了方寸。”


 


我冷笑一聲,斂去了方才的端莊。


 


“非也。”


 


“我的孩子,僅有阿尾一人。”


 


“既已和離,再無瓜葛。”


 


9


 


孟夏恆愣在原地。


 


他不明白,既已給了我臺階,怎麼我仍舊不肯低頭。


 


當年,上趕著粘著他的女子,也會有如此決絕的模樣。


 


“民婦告辭。”


 


我福了福身子,轉身離去。


 


家中,阿尾站在門口等我。


 


夫子舉薦之事,他也才知道,聽聞小公爺留我會談,便偷偷跟了去。


 


把那些話,一清二楚,聽了個幹淨。


 


他小心翼翼,像極了當年入府後,無處容身的我。


 


我知道他在怕什麼,怕我不要他。


 


若如此,天地之間,他便再無了容身之處。


 


阿尾總是在一些細枝末節上,謹小慎微。


 


我暗嘆一氣,朝他招了招手,又把他抱入懷中。


 


“你便是我唯一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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