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其餘黑衣人一擁而上，我飛身躍起，執劍迎戰。

刀光劍影間，刺客被一劍封喉。

 

收拾完刺客，我替岑遠舟處理傷口。

 

想必他定是苦苦支撐了許久，直至精疲力竭才倒下。

 

岑遠舟低聲夢囈，眉頭緊鎖，似乎夢見了什麼不好的事。

 

我俯身為他擦去額角細汗。

 

“阿雲，我去找郎中，你堅持住。”

 

“等我回來。”

 

大腦一片空白，渾身血液湧上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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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岑遠舟，克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他的發絲被汗珠盡數打湿，傷口滲出鮮血染紅了繃帶。

 

我想起來了。

 

7

 

為了爭奪礦山和人丁，燕南兩國常年交戰，打得難解難分。

 

十歲那年，我爹被拉去充軍，沒多久就傳來了戰S的消息。

 

我娘整日以淚洗面，強撐著病弱的身體開了間糕點鋪子，沒多久便累垮了。

 

街上盡是餓S的屍體和對生活絕望的流民。

 

我混匿在其中，成了竊賊。

 

偶爾抓住會被打個半S，時間長了便練就了一流的逃跑能力。

 

和岑遠舟相遇的那天，正下著小雨。

 

我為了甩開追打的人躲進了山洞裡，與他撞了個滿懷。

 

岑遠舟手握佩刀，連袖口都鑲繡著金絲绲邊，全然是貴公子模樣。

 

而我隻有破破爛爛的麻布衣，和搶來的幾塊糖糕。

 

少時敏感的自尊在那時達到頂峰。

 

我暗自下定決心，若他敢對我有半分輕視，我就抓花他的臉，把他打出去。

 

可岑遠舟說，“雨天湿滑，姑娘你卻能依靠山林間復雜的地勢甩開追兵，當真厲害。”

 

天上的星星也比不過他亮晶晶的眸子，他從懷裡拿出香噴噴的桃花酥，露出一個明亮的笑容。

 

“你那糖糕好香，我拿桃花酥跟你換，好不好？”

 

沒有憐憫、沒有厭棄。我太久沒遇到這樣純粹的善意了。

 

我一愣，也不管他的話是真是假，將那涼透的糖糕遞給他，上面還沾著逃竄時濺上去的泥點。

 

岑遠舟毫不嫌棄，大快朵頤。

 

我捧著桃花酥，小口小口吃著。

 

那一刻便是我喜吃甜食的由來。

 

夜裡我們圍坐在篝火旁，岑遠舟問我，“你爹娘呢？”

 

我頭也不抬，“我爹打仗的時候S了，我娘難過得厲害沒多久也S了。”

 

岑遠舟沉默了一瞬，似乎不甘心又問我，“這些年燕國也打了不少勝仗，贏了礦山和良田，你們的日子難道就沒有好些嗎？”

 

我被他這番荒唐的話逗笑。

 

“打了勝仗S掉的人難道就能重新回到我身邊嗎？”

 

百姓受苦受累，將士戰S沙場，誰是最後的贏家。

 

是皇帝啊。身居高位，隻需一聲號令。

 

便可獲得數不盡的資源與土地。

 

後者沉默不語，我問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岑遠舟握緊拳頭，“我想參軍，助天下早日太平。父親不允，一氣之下我就跑了出來。”

 

“在我看來，有保護同胞的能力卻不作為，才是真正的懦夫。”

 

守護國家、奮戰S敵的將士沒有錯，錯的是戰亂本身。

 

我握拳輕輕抵在他肩上，低聲道。

 

“你沒有錯，有朝一日若天下太平，你便是全百姓的英雄。”

 

他長長的睫羽忽閃，思索良久。

 

8

 

天蒙蒙亮時，我和岑遠舟獵了兩隻兔子正提著往回走。

 

不料這次派來的打手竟蹲守了整晚。

 

察覺到身後抡來重棍時，我立馬轉身，可還是慢了一步。

 

他高舉木棍，我已預見自己腦漿橫飛的場面，緊緊閉上了眼。

 

“阿雲！”

 

微風乍起，我睜開眼，看到他擋在身前。

 

少年白淨的臉龐被血汙染紅了大半，卻依舊身姿挺拔，毫無懼色。

 

鮮血滴在我的臉上，無比滾燙。

 

在這亂世間，隻有岑遠舟護我、敬我。

 

心跳得飛快，除了他以外，再也看不見旁人。

 

那一刻我身上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長久的畏縮與不甘盡數迸發，我一個箭步衝上前，擒住持棍的手腕一個翻身借力卸下了他的左臂。

 

壯漢吃痛，我躍起一個飛踢踹向他的腦袋。

 

等到他搖搖晃晃倒下，我才忙去查看岑遠舟的傷勢。

 

岑遠舟的傷口正往外滲著血，他疼得嘴唇發白，可見我安好還是柔聲道，“沒事了，阿雲，不要怕。”

 

我心一顫，慌亂撕下布條為他包扎。

 

“岑遠舟，我帶你去找郎中。”

 

我一遍遍喚著他的名字，全然忘記了身後倒下的壯漢還未徹底解決。

 

岑遠舟的瞳孔驟縮，驚呼的同時我也感受到了身上一陣刺痛。

 

我低頭，看到一把染血的匕首貫穿了我的胸口。

 

渾身的力氣隨著血液的流逝消失殆盡。

 

“祝煙雲！”

 

岑遠舟絕望嘶吼，搖搖晃晃起身，發了瘋似地抽刀與壯漢打作一團。

 

可由於他情緒激動，出招毫無章法很快便落了下風。

 

壯漢高舉匕首，直直刺向岑遠舟心口。

 

那一刻，我想起初見時他臉上明媚的笑容。

 

為我這樣的人S掉，也太不值當了。

 

我用盡全力抱住壯漢，與他一同撞向岑遠舟的劍尖。

 

撕裂般的疼痛席卷大腦，我無力地倒了下去。

 

渾身是血的岑遠舟將我抱在懷裡，絕望悲涼。

 

“阿雲，阿雲！別睡，我去找郎中，阿雲，等我回來！”

 

岑遠舟受了重傷，無法帶著我一起回去，隻能下山找郎中前來。

 

我想叫他別走，可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

 

岑遠舟的身影在我眼中變得越來越小，最終化為一個點消失不見。

 

可直到夜色沉沉，岑遠舟也沒有回來。

 

9

 

寒風刺骨，我被暗中巡查的五王爺看中，撿回了一條命。

 

服下醫治的湯藥後，我忘記了之前發生的種種。

 

後來，我被安排成為保護公主的暗衛，入了宮。

 

再次與岑遠舟相遇，便是在大殿前。

 

那一眼，竟真是故人重逢。

 

我曾拿性命護岑遠舟，卻換來他棄我於荒山而不顧。

 

是燕國，讓我得以在亂世中存活，習得技藝護身。

 

如今南國暴君下令誅滅燕國，我不能因為私心連累燕國無辜百姓。

 

隻有燕國勝，南國敗，才是最好的結局。

 

10

 

岑遠舟整整昏迷了三天，整個人已經瘦脫了相。

 

他昏迷的這幾天，五王爺親自領兵與南國交戰。

 

沒了岑遠舟的指揮，南國將士節節敗退，五王爺一路勝仗，奪回了數十座城池。

 

南國臨危受命的副將靠著岑遠舟離開前留下的計策苦苦支撐。

 

我小心翼翼喂給他米粥，他睫毛輕顫，下意識攥住我的手。

 

“阿雲，此地不安全，隨我回軍營。”

 

岑遠舟的聲音嘶啞難聽，我垂眸。

 

我與他十指緊握，低聲道，“好。”

 

岑遠舟帶我回到軍營時，裡面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副將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將我視作勾引岑遠舟的狐媚子。

 

“將軍，那燕國人竟在夜間放火燒了糧草，起兵突襲。”

 

“將士傷亡不少，又整日吃不上飯，軍中士氣低落。不得已，我隻好帶兵撤退，失了幾座城池。”

 

副將說話時看了我幾眼，眉眼間全是防備。

 

岑遠舟狀似無意擋在我身前隔開他的視線，“向宮中請求糧草支援了嗎？”

 

副將一頓，“遲遲未收到回復。”

 

想來也是，岑遠舟屢戰屢勝，深得百姓愛戴。

 

他先後頂撞皇帝，蔑視皇權。如今被皇上抓住機會，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沒了糧草，常勝將軍慘敗而歸，既能滅了岑遠舟的風頭，又能動搖他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一場敗仗，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岑遠舟若是S在戰場上便更好，省去了皇帝日後動手腳的麻煩。

 

我被安置在岑遠舟隔壁的營房裡，來往的將士見了我都疑心是我搞的鬼。

 

沒幾日，軍中將士都知道一向不近女色的宋將軍帶回來位女子。

 

我兩耳不聞窗外事，專心致志熬煮湯藥。

 

湯藥苦澀，我又添了幾塊飴糖，想著他喝的時候能好受些。

 

岑遠舟忙於軍事一連幾日未合眼，雖重傷未愈，也能窺見南國有了逆風翻盤的勢頭。

 

“夫君，您有傷在身，應當多注意休息才是。”

 

他下巴滿是青茬，濃重的黑眼圈襯得臉色越發蒼白。

 

見我來，他輕輕彎起嘴角。

 

“娘子，今日怎麼想來見我？”岑遠舟舀起一勺湯藥送進口中。

 

我看到他微微愣了愣，繼而狡黠一笑，“想夫君了。我往藥中加了飴糖，甜不甜？”

 

岑遠舟將湯藥一飲而盡，垂眸低笑，“甜。”

 

在那湯藥中，我下了藥。

 

與岑遠舟體內子蠱相克。

 

從今往後，他將日日忍受鑽心之痛，生不如S。

 

11

 

“戰事處理得如何了？”我自然而然地替岑遠舟揉著肩，趁機偷看屋內裝潢。

 

“堪堪穩住局面。”岑遠舟深吸一口氣，疲憊地揉著太陽穴。

 

在斷糧的情況下，岑遠舟竟然能與謀劃已久的五王爺打個平手，這南國戰神果真名不虛傳。

 

我打量著四周，發現砚臺下壓著張宣紙，平日翻看尤為方便。

 

“娘子，是你將我與皇帝不和的事情說出去的嗎？”

 

岑遠舟開口，語氣與平日無二，聽不出喜怒。

 

我心一驚，手下動作一頓。

 

他緊接著開口，像是怕我說錯話，“隻要你說不是，我就信你。”

 

我愣在原地，正對上他泛紅的雙眼。

 

岑遠舟眸中情緒復雜，僅一眼，心口便疼得發慌。

 

我掐著掌心，低聲道，“不是我。”

 

“我信你。”他松了口氣。

 

今日在後廚為岑遠舟熬藥時，我就已經發現營中米面所剩無幾。

 

抵抗至今不過是硬撐，反敗為勝的希望更是虛無縹緲。

 

隻要除了岑遠舟，燕國便能不費吹灰之力踏平南國。

 

夜裡我將南國軍中已無糧草的消息傳給了五王爺。

 

得知岑遠舟前去副將營房商討戰況，我借此機會偷偷溜進了書房，抽出了宣紙。

 

可當看清紙張上的畫像時，我卻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

 

他畫的，是我，是初見那天，我緊緊護著偷來的糖糕，像隻炸毛的貓。

 

紙張邊角已經微微泛黃，顯然是保存了許久。

 

岑遠舟小心翼翼獻上一顆赤誠的真心，他攜著一腔孤勇，用自己的生命畫押注。

 

賭我心中還有一絲留戀。

 

腦中思緒如同一團亂麻，我想要接著翻找城防圖。

 

卻發現自己早已泣不成聲。

 

大顆的眼淚重重砸在畫像上，暈染了墨跡。

 

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究竟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身後傳來一聲巨響，我回頭，副將滿臉憤怒站在門口。

 

岑遠舟站在陰影裡，看不清神情。

 

12

 

“祝煙雲，你對我可曾有過一絲真情？”

 

他聲音嘶啞，疲憊至極。

 

我喉頭一哽，垂眸不語。

 

岑遠舟見我如此，許是失望透頂，冷聲下令。

 

“來人，將祝煙雲拿下。”

 

“送押徐州處理。”

 

一時間，我被團團圍住，性命垂危之際，我卻松了口氣。

 

恨我也好，我已經騙了他太多次了。

 

無論我將面臨什麼下場，那都是我應受的。

 

動身前往徐州的前一晚，玄風前來問我可曾後悔。

 

他的眼神復雜難懂，我懶得去探究，隻垂眸一笑，反問道。

 

“如果交由你來選，你會選黎民百姓還是男女私情。”

 

玄風沉默了一瞬，“可如果還有的選呢？”

 

我聽出話語中的深意，沉默不語。

 

“你可知岑遠舟為何會被追S，你又為何被牽連。”

 

“皇帝宣他入宮，是希望岑遠舟領軍獲勝後血洗燕國，以震懾人心。可他不肯，堅持以和親來維護兩國和平，他早就厭倦了戰爭。可皇帝不肯，步步緊逼。”

 

“誰都知道你是岑遠舟心尖尖上寵著的人，皇帝也不例外。”

 

“你可知道他為你受了多少傷？可知道夜裡他疼得整夜睡不著？祝煙雲，他在拿命護你！”

 

玄風狠狠一拳打在牆上，留下斑斑血跡。

 

“將軍曾叮囑我們，對待燕國戰敗的俘虜要像對待軍中的士兵般敬重，不可隨意折辱，他們不僅是戰俘，更是父親、兒子。”

 

“將軍比任何人都清楚戰爭帶給百姓的隻有痛苦，天下皇帝滿腦子都是開拓疆土，隻有他……”玄風眼圈一紅，聲音裡帶著顫抖。“隻有他想給天下百姓幸福安康。”

 

“皇帝答應他，隻要贏了這一仗，便不再宣戰。”

 

“岑遠舟隻想給那些顛沛流離的孩子一個家。”

 

“他早早就修好了學堂，多次拜訪先生前來授課。”

 

“岑遠舟比誰都更希望天下太平！”

 

玄風再也忍不住，將岑遠舟吞下的苦楚一一道出。

 

“皇帝斷了糧草，將軍夜以繼日研究戰略，隻希望能保住將士的性命。”

 

我開始懷疑一切都是錯的，如果我從來沒有靠近過岑遠舟。

 

他也不必像現在一樣狼狽。

 

心髒像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喘不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