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因為我見你第一面，便歡喜你。」

 

「你我若不是日久生情，那定是我心生歹念，對你一見鍾情。」

 

我呆愣著看著他，猛地站起後退了幾步。

 

「快快收拾一下，一會兒燈會要開始了。」

 

他點頭，挑了一身與我同樣顏色的衣服。

 

「這樣他們便不會認錯，在我懷裡扔什麼香囊。」

 

「也不會有人敢打你的注意。」

 

我輕輕點頭，沒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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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涼州燈會向來繁華，從前也隻是聞名，今日一見，倒是並非虛名。

 

歡聲笑語在前，抬眼便是琳琅滿目，似有火樹銀花，映出白晝。

 

民間有言，涼州燈會，僅次於京都。

 

街上人來人往，我被行人撞得踉跄幾下，被李歸雲握住肩膀。

 

他悄然握住我的手，靠近了幾分。

 

「今日算我失禮，但這樣，我們就不會走散。」

 

「沈嘉雲，我不要與你走散。」

 

我抬頭看他，燈光遮掩住我泛紅的臉，也悄然握緊了他的手。

 

「這燈會好不繁華。」

 

「這有什麼？」

 

他似乎脫口而出，而後疑惑地皺了皺眉。

 

我驚詫一瞬，看著他開始出神。

 

他應是家境不菲。

 

初見時他便是錦衣華服，不像普通人家的小公子。

 

可京都，實在太過遙遠。

 

看來畫像要往遠處送一送了。

 

他總要歸家的……

 

「沈嘉雲？」

 

「沈嘉雲！」

 

我回過神來，目光定格在他手中的珠釵上。

 

檀木材質的，頂端以金絲瑪瑙飾之，似是樹有枝丫，得生紅豆。

 

「小郎君真是好眼光，這釵名喚相思，贈予心愛之人，永以為好也。」

 

不等我說什麼，他把一粒金子往那兒一放。

 

「買了，不用找。」

 

說完，拉著我就走。

 

衣裙紛飛，發帶飄揚，迎著少年郎的意氣風發，我揚起笑，隨他一起奔跑。

 

我們跑到一顆樹下，李歸雲正了正身子，端著一副清風霽月的模樣，將簪子插在我的發間。

 

「願與姑娘，永以為好也。」

 

清風拂過他的發帶，那抹紅映於眼中。

 

抬眸間星光散落，喧鬧的聲音消散，此間唯餘熾烈的心跳聲。

 

鬼使神差，我點頭應他。

 

「好。」

 

就好像我們真的認識了那麼久，就好像我們真的在彼此相愛。

 

我知這份鏡花水月，但我願意在今日醉上一醉。

 

忘卻身份，忘卻憂慮之事，此時，我隻是一個幸福的姑娘。

 

我與郎君一見鍾情。

 

我與郎君，永以為好也也。

 

霎時煙花綻放，他眉眼染上喜色，知我守禮，也隻是輕輕將我抱進懷裡。

 

沒有人時刻在盯著我，不需要去偽裝什麼。

 

遠處花燈隨波逐流，街上熱鬧非常，我在此刻，忽覺我是我。

 

歸去時，街上已無多少人，我與李歸雲並排走著，手裡的兔子燈一晃一晃，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好長。

 

「你哪裡來的這麼多銀兩？」

 

「我把隨身那塊玉佩賣了。」

 

「沈嘉雲，對你，我從不吝嗇。」

 

我想起幾天前，我闲來無事，繡起手帕。

 

實在是太過專注，連李歸雲坐在我對面都不知道。

 

一抬頭，被嚇了一跳。

 

「你做甚？」

 

他含笑看我，指著帕子上的圖案。

 

「你這茉莉繡的栩栩如生，可真好看。」

 

「沈嘉雲，我衣裳破了，你都不給我補，你給我補個鴛鴦好不好？」

 

那衣服破的根本不能穿了，他其實根本不想要衣服，他隻是想要我給他繡鴛鴦。

 

可我無情地拒絕了他。

 

「那衣裳不要了，我讓人給你買一套好了。」

 

他開始耍賴。

 

「那你在衣裳的心口處繡個鴛鴦，好不好？」

 

「……」

 

「那不好看。」

 

「你繡的都好看。」

 

我動作一頓，唇角勾起，開始揶揄他：

 

「李歸雲，你吃我的，住我的，要求怎麼這麼多？」

 

他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打量了自己幾下。

 

「我……我竟這麼軟弱的嗎？」

 

「這些年……我無用到一直需要你養著嗎？」

 

我見他失落的模樣，忙開口解釋：

 

「不是，我逗你的。」

 

他跑出去，回來時把全部身家放在桌上。

 

「那這些呢？全都是你的嗎？」

 

我雖不理解，但還是配合地指出屬於他的東西。

 

雖少，但都是頂頂好的物件，光是那塊羊脂玉，便值上百兩。

 

他看著那塊玉，忽的轉頭對我說：

 

「沈嘉雲，我不說來日那些空話。」

 

「從今以後，無論我是何境地，若是你想要，我對你，不會吝嗇。」

 

原是，從一開始，就把身上的東西都當了。

 

「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李歸雲，那些都是你回家的信物，你怎能當了？」

 

他動作一頓，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我若真有家，為何在你身旁？」

 

「沈嘉雲，你為何總想把我送走？」

 

我要說的話堵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

 

我想，我就是自私的，自私得不想告訴他真相了。

 

想同他多待些時日。

 

若是不生在沈家，我大抵壞透了。

 

我低著頭，耳邊是一聲煙花綻放的聲音。

 

我猛然瞪大眼睛，上前一步，聲音有些哀求地問他：

 

「我們今日，不吵好不好？」

 

他眸光微閃，偏過頭去，極輕地「嗯」了一聲。

 

我牽起他的袖子，他便一步一步地跟著我走。

 

路過甄選女官的告示時，我愣在原地，卻又被身後的人群和李歸雲推著往前走了走。

 

回去時，阿晚見我們來，氣衝衝地推開李歸雲，頂著眼下兩片烏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去這麼晚做什麼？你這黑心肝的是不是不安好心？」

 

我正要解釋，阿晚拉著我就走。

 

「小姐，他就是不安好心，以後我們三個一起走。」

 

後來李歸雲和我說，阿晚偷偷在他杯子裡放瀉藥，就是為了讓他少去尋我。

 

他說阿晚對他有偏見，說阿晚每次都想打他一拳。

 

我噗嗤一笑，躲過他去拿香囊的手。

 

「給阿晚的，沒有你的份兒。」

 

見他又要張嘴開始喋喋不休，我從桌子底下拿出了另一個。

 

「喏——給你。」

 

他眼睛一亮，可嘴巴又開始作妖。

 

「可這又不是鴛鴦，這是什麼？君子蘭？」

 

末了歪頭，裝作思考的模樣。

 

「可我又不是君子，但見你實在用心，就勉為其難的收了吧。」

 

「……」

 

我真想把那點邊角料收回來。

 

真想打他一拳。

 

5.

 

後來許多天，日子還算安穩如意。

 

隻是我這些天總在早出晚歸，引起了阿晚的注意。

 

她在我房間，雙臂環胸，歪頭看我卡在窗前。

 

「小姐，想做什麼去？」

 

我一身書生打扮，朝她尷尬一笑。

 

初到涼州城時，我便聽聞當朝第一女官在各地設了女子也可上學的學堂。

 

我已過了要上學的年紀，可新政才實行兩年，讀過書的女子又大多是世家貴族，學堂裡的女夫子少之又少。

 

不僅如此，支持新政，願為女子教學的夫子也是寥寥。

 

可我願意。

 

我讀過的書，學過的禮，不是要我蝸居於此。

 

任流言蜚語亂於市，我自有光輝在，亦要照得他人。

 

我知道，阿晚懂我。

 

所以她隻是委屈巴巴地伸手，指著趴在窗前的李歸雲。

 

「若是帶他，必須要帶上我。」

 

「咱仨一起走。」

 

「……」

 

我其實也沒想帶李歸雲走，隻是我下不來窗。

 

於是我的學堂上，除了朗朗讀書聲，還摻雜著一聲又一聲的冷哼。

 

下學時已到傍晚，我們一道去了茶樓聽書。

 

那說書人一個故事結束，話鋒一轉，說起了沈家。

 

沈家，百年簪纓世家，隻是當年沈小侯爺執意娶一個二嫁女，老侯爺震怒，將小侯爺趕去青州，下令小侯爺從此不得踏入京都。

 

可事實是，沈家功高蓋主，得聖上猜忌，明面上是趕去青州，實則是舉家遷至青州。

 

從此，青州一帶，由沈家掌權。

 

先帝顧念年少情誼，見祖父妥協，便不再說什麼。

 

說書人醒目一拍，爹娘的故事也結束，自然而然，人們說起了我。

 

被未婚夫逃婚的沈嘉雲。

 

青州沈氏有女名嘉雲，才貌雙絕，智謀無雙。

 

十歲為兄獻策，破解謎題，使其得入內閣。

 

十二歲新帝出遊青州，一箭射S刺客。

 

……

 

說書人說了很多，最後醒目一拍，唇角勾起。

 

「可惜，被京都宋家逃婚，世上有女如此，亦逃不過不被珍重的命運。」

 

有人飲盡杯中酒，大手一揮。

 

「若她真這麼好，還會被逃婚？我看啊，虛名而已，那些個名門，會編得很～」

 

「定是做了些什麼，才被宋家拋棄哈哈哈哈哈…」

 

「莫不是同人有染，被宋家知道了吧？」

 

「或是有了什麼病呢，哈哈，喝！」

 

我雙拳緊握，正要反駁，手忽然被身旁人握住。

 

「也真是好笑，他宋世子逃婚，被罵的卻是個無辜的小娘子。」

 

「我想請問各位，你們到底是真的分不清是非曲直，還是裝聾作啞，隻敢在口舌上討些痛快？」

 

他目露寒光地看向那幾人。

 

「婚事而已，若不是兩廂情願，說開退了便是，他宋浮玉逃婚，本就不對，況且還是成親前夕。」

 

「他一逃滿身輕快，卻從未想過一個姑娘，該如何承受得住這世間流言。」

 

「他骨子裡，就是個膽小怕事，自私自利的小人，而今日與他站在一處的你們，亦與他無異！」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帶我離開。

 

我以為他是氣得很了，沒想到他氣喘籲籲地說了一句：

 

「快跑，我怕他們回過神來打我。」

 

我噗嗤一笑，同他一起奔跑。

 

一路跑回家，他氣喘籲籲，伸手將我額前的碎發別到耳後。

 

「沈嘉雲，那個青州女娘，同你的名字一樣。」

 

「他們如此說那個女娘，我氣不過。沈嘉雲，要快快樂樂，平安如意。」

 

我愣住，近些天的委屈忽然湧入心間。

 

是啊。

 

我沒錯啊……

 

我明明，什麼錯都沒有。

 

眼淚滴滴落在地上，他低頭，為我抹去眼淚。

 

「別哭，我定不會讓你遭遇這些。」

 

「沈嘉雲，別哭，我心疼。」

 

我想，我終於懂話本裡為何短短幾句概括少年少女相愛的過程，那樣短又那樣令人費解。

 

因為對方，本身就是很好的人啊。

 

「我給你繡個鴛鴦吧。」

 

「繡在心口嗎？」

 

「……」

 

我又哭又笑，打了他一拳。

 

「可是真的很醜啊！」

 

他終於妥協。

 

「那繡在袖口吧。」

 

「好。」

 

6.

 

我終是給李歸雲繡上了鴛鴦。

 

繡成那日，院門被打開，我興衝衝地迎過去，卻對上阿爹帶著冷意的眸。

 

「沈嘉雲，過來！」

 

我站在原地不動，目光空洞地看向阿娘。

 

至於是誰把涼州別院的事傳到爹娘耳中，我已無力追究。

 

我的爹娘，帶著他們身後的牢籠來捉我。

 

我逃不掉。

 

阿爹走過來，一掌打向我。

 

我被打得偏過頭，自嘲笑出聲。

 

「阿爹，我自小便知，我是沈家唯一的女兒，亦是沈家的臉面。從前我不敢行差踏錯一步，於是朝廷甄選女官的時候我沒去，因為女兒家不能拋頭露面。阿弟用我的詩詞在詩詞大會得勝時，我也沒說什麼，因為事關沈家榮辱。」

 

「從前您打我，因為沈家名聲，因為宋家婚事，如今婚事已毀，我的名聲一片狼藉，你憑什麼打我！」

 

阿爹氣得紅了臉，連娘也攔不住。

 

「我氣什麼？我氣你不自愛！沈嘉雲！私養外男，你將來該如何，你可有想過！」

 

「我的將來，你們不是替我選好了嗎！」

 

我與阿爹爭得面紅耳赤，阿娘見攔不過，一巴掌把阿爹打得息了聲。

 

「沈易！你我當年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嗎！沒有人希望你娶我，是你違抗父母之命，頂著世人的嘲弄娶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