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爭鳶
- 4553字
- 2025-05-26 15:13:12
在宋柔的催促下,宋昱隻好來了酒坊。
他站在櫃臺後,遠遠地給我指了哪些客人是在冒充身份,罷了還埋怨我:
「你也不分辨分辨,這種販夫走卒,怎麼可能跟我們宋家有舊交?
「好了,亡羊補牢,你現在速去收了他們的銀子,也算不晚。」
好家伙,錢是他想要的,但催賬這樣纡尊降貴的事情,我們的宋公子還是不肯親自去做。
沒事,我去就我去。
我走上前去,對一桌人數最多的客人為難道:「幾位客官,麻煩結一下酒錢。」
客人們喝得真高興,突然被我打斷,很是不樂意:「怎麼回事啊老板娘,之前不是說不用嗎?」
我愁眉苦臉,悄悄指了指櫃臺後:「是啊,可我夫君今日來了。古語雲,夫為妻綱,我實在是不敢違背他的意思,還請諸位行行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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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們都已經喝得有些醉意,聞言立刻對宋昱有了很大意見。
「當初老板娘當家,何等慷慨好客。」
「如今這宋公子隻來了一日,就成這樣了。」
「真是的,還什麼名士風流呢,名士居然計較俺們這點兒酒錢!我呸!」
這些赊賬不付酒錢的客人,本來大多就是一些油嘴滑舌的無賴,於是不但罵宋昱,還特意湊到他跟前去罵,讓他聽得清楚。
宋昱根本沒跟這些市井人打過交道,一張原本清俊的臉都氣歪了,嘴唇哆嗦著,但愣是到最後都沒想出回擊的話來。
我來到宋昱身邊,遞上銀子:「夫君,銀子收回來了。」
宋昱生了大氣,根本不理我,拂袖而去。
嘖嘖嘖。
宋柔你看看,是你哥哥自己不要銀子的哦。
我把錢往自己身上一揣,跟小翠一起去東邊酒樓吃紅燒肘子去了。
6說起來,名聲這東西真是奇怪。
若是所有人眾口一詞地說你好,那即便覺得你不好的人,也總會默默憋在心裡。
但是若誰起了頭,開始說你不好,那幾乎一夕之間,似乎所有人又會都跟著說你不是個東西。
宋昱的名聲就是這樣陡然變壞的。
之前大家都說他慷慨豪爽、品性高潔。
如今又一邊倒地罵他不知人間疾苦、偽善自私。
宋昱如今再來酒坊,一路上聽到的都是這些罵聲。
這位曾經月白風清的公子哥,如今臉色黑得像鍋底。他面沉如水地找到我,卻發現我正很有闲情逸致地坐在窗邊賞雪。
「啊!」我陶醉地吟詠,「漫天大雪紛揚揚,又像鵝毛又像糖。不知像毛還是糖,思來想去心彷徨。」
我吟詠完畢,一轉頭才瞧見宋昱陰沉得幾乎滴出水的臉色。
「夫君來啦。」我興高採烈道,「夫君覺得妾身這首詩作得如何?」
宋昱沉默半晌,最後沒接我的話,隻是冷冷道:「這個酒坊開得沒意義,關掉。」
當初開這家酒坊,是我一手張羅起來的,宋昱幾乎一點兒力都沒出。
如今他一句話,就要讓我關掉。
我猶豫道:「夫君,這酒坊是我的心血……」
宋昱呵斥:「我讓你關掉!」
我在心裡愉快地應道:好嘞。
我麻利地把酒坊一關。
當晚,宋柔找宋昱吵架的聲音甚至不需要去偷聽了,直接傳到了我的屋子裡。
宋柔的聲音變得尖厲:「酒坊剛開始盈利,哥哥為何說關就關!」
這位宋大小姐在一刻鍾之前怒氣衝衝地找我興師問罪,幸好我早準備好了說辭,對宋小姐表示一切都是你哥的主意,我也不想關,但我隻能聽丈夫的。
於是現在宋柔的炮火對準了她哥。
宋昱也很生氣。
他說:「就因為開了這個酒坊,如今我的名聲都成什麼樣了?當初就不該與這些市井村夫打交道,這酒坊早關早清淨。」
宋柔哭著喊:「哥哥隻在乎自己的名聲,為何從來不想想我?沒有銀子,我以後的嫁妝怎麼辦?咱們宋家的體面又該怎麼維持?」
宋昱臉色鐵青:
「柔兒,你變了。
「你當初與心月一起吟詩作畫,何等高潔清雅,如今卻張口閉口都是銀子錢財。
「你真是叫我失望。」
宋昱轉身就走,留下宋柔一個人失聲痛哭。
也許是宋昱這個兄長到底還是有威嚴的,一番斥責過後,宋柔消停了兩天。
小翠遺憾地在旁邊嗑瓜子:「這兩晚都沒聽到柔姑娘去找宋公子鬧,我這椒鹽瓜子都磕得沒滋味了。」
我笑了笑:「你放心吧,之後的下飯節目,隻怕是一日更比一日多。」
我沒讓小翠失望,在酒坊關停的半個月後,我反手把宅子裡的家僕都遣散了。
7
宋府被抄後,除了零星幾個貼身的丫鬟小廝還願意跟著他們,其他僕人都作鳥獸散。
如今這些宅子裡負責做粗活的僕人們,都是我嫁過來的時候自掏腰包僱的。
僱的時候宋昱和宋柔一個謝字都沒提過,仿佛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如今我遣散了,他倆倒是立刻前後腳地來找我算賬。
「沈爭鳶,我院子裡的人呢?你憑什麼裁撤他們?」
先衝進來的是宋柔,宋昱跟在後面。
他前幾日剛說過妹妹令自己失望,如今這種有失君子風度的事情,他又讓妹妹衝在前面替自己爭取利益。
我心裡冷笑,表面上卻愁苦道:
「柔姑娘這可誤會我了。
「那些僕人並不是我裁撤的,隻是他們不知從哪聽到唯一能賺銀子的酒坊也已經關了,生怕下個月發不出工錢,於是一個個自己就來找我請辭。
「這個說家有八十老母需要回去照顧,那個說老家指配了婚事要回去成親。我就是想留他們,也留不住呀。」
宋柔張口結舌,良久才道:「那……那我院子裡的活計誰來做?」
我淡淡道:「不是還剩了兩個貼身丫鬟嗎?」
這兩個丫鬟是宋柔從府裡帶過來的,賣了身契給宋家。
沒想到宋柔急了:「你說的什麼話!隻剩春蘭和秋菊兩個人,怎麼忙活得過來?再說她倆當初在宋府就是一等丫鬟,隻負責近身伺候。那些外院灑掃、跑腿的粗活重活,你難不成要她們去做嗎?」
我涼涼道:「給柔姑娘當丫鬟真好啊,即使落魄了,也比尋常人家的正經小姐都體面。」
宋柔還沒來得及反駁我的陰陽怪氣,我就幽幽一笑:「府裡的公賬上的確沒銀子了,柔姑娘若是想要僕人,自己出錢吧。」
宋柔對我咬牙切齒。
她私下裡對宋昱哭著說:
「這個沈爭鳶刻薄狠毒,哥哥怎麼就娶了她呢?
「心月姐姐多麼好,柔順溫婉又與哥哥兩情相悅,倘若哥哥娶的是心月姐姐,現在我們的日子不知該有多麼和美。」
宋昱也長籲短嘆,一個勁兒地感慨造化弄人、世道不公。
其實對於宋家這兄妹倆的腦回路,我一直也不是很懂。
世事豈能盡如人意,一般人遇到起起落落,想的都是怎麼趕緊適應環境。
結果他倆不。
非但沒有開始思考怎麼自力更生,反而把主意又打到了別人的頭上。
「那個小翠,我看著幹活倒是麻利。」宋柔試探著說。
宋昱明白她的意思,但稍微有點沒面子:「那畢竟是沈爭鳶的陪嫁,我總不能將她討過來給你。」
宋柔倨傲道:「那小翠一看就是粗使丫鬟出身,之前隻伺候過沈爭鳶這種庶女,若能來伺候我這種宋府嫡女,明明是她的福分。」
宋柔見宋昱面色猶豫,連忙道:「是我忘了哥哥了,這樣,小翠先去幫哥哥做事,然後再來我這裡便可。」
宋昱仍然有些遲疑:「沈爭鳶身邊也就這麼一個丫鬟了,我再向她要人,是否有些不妥?」
宋柔勸道:
「哥哥,你怎麼不想想,她當初在沈家就是個沒人伺候的通房之女。若不是嫁給咱們宋家,沈家會給她配丫鬟嗎?」
「何況哥哥說話,她若是不聽,那便是忤逆丈夫,哥哥大可以一紙休書將她休棄的!哥哥放心去吧,保準哥哥隻開個口,她就自己懂事地將小翠送來了。」
宋柔的這番推測沒有錯。
果然,宋昱一進我屋子的門,剛提了讓小翠去服侍他,我就立刻答應了。
然而,我的下一句話卻讓宋昱大吃一驚。
「既然如此,請夫君給小翠一個名分吧。」
8
聽完此話,宋昱的臉色一片煞白。
他說:
「你……你是讓我納小翠為妾?
「沈爭鳶,我隻不過是讓小翠在書房伺候,從未動過納她的念頭!」
我不慌不忙地抬起眼簾:
「這樣嗎?
「可是夫君有沒有想過,小翠若是去書房夜夜伺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夫君就算在外面說你們毫無瓜葛,外人就信嗎?
「如此一來,無論夫君是否承認,人人都會猜測小翠是夫君的通房,小翠日後也很難嫁給別人。因此妾身想著,不如現在夫君就給小翠一個名分。」
宋昱的臉色一片灰白。
我太了解他了,他不但要在世人面前立高潔公子的人設,更要在我嫡姐沈心月那裡立痴情不二的人設。
前世為了這個痴情的名聲,他不惜對沈心月三番五次地抹黑我。
說我勾引他,給他下藥。反正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他則自始至終一片冰心在玉壺。
既然如此,他當然不可能給小翠名分。
娶妻尚可說是家裡逼迫,要是再納妾的話,那這痴情人設可就絕對保不住了。
宋昱沉默半晌,道:
「既然如此,便不叫小翠來書房了。
「讓她去服侍柔兒吧。」
我連忙道:「這更是萬萬不可。」
宋昱的臉上已經帶了怒氣:「為何不可?柔兒是千金貴女,之前屋子裡光是一等丫鬟就有八個。她以後還要議親事的,名聲對她而言何其重要?如今我家敗落了,排場自然難和從前相比,但也不能叫她失了體面。」
我打斷宋昱:「夫君,正是因為名聲對未出閣的姑娘而言格外重要,所以才萬萬不能讓小翠去服侍柔姑娘啊。」
眼看宋昱面露不解,我垂淚道:
「夫君有所不知,小翠這丫頭舉止粗俗,一天要罵八回人。
「妾身是個出身低微的,被她連累了也就罷了,柔姑娘這樣的貴女怎可接近小翠呢。到時候外人說上梁不正下梁歪,小翠這樣粗俗,被她服侍的柔姑娘定然也沒什麼教養——這豈不壞了大事?」
小翠此時已經懂了,立刻梗著脖子不服氣道:
「真是癩蛤蟆吃冰——叫人寒心。誰還不是從她娘的屁股下面生出來的,憑什麼柔姑娘高貴,俺就低俗?
「別說是服侍柔姑娘了,就算給公子做妾,俺也可以勝任……公子,你別走啊公子!」
小翠對著宋昱落荒而逃的背影大呼小叫,等著宋昱跑沒影了,她才回來跟我笑成一團。
之後的日子,宋昱和宋柔很不好過。
這兩位從小就被伺候著長大的公子小姐,離了僕人寸步難行。
宋昱從前彈琴需要有人把琴擺好,喝茶需要人把溫度剛好的茶呈上,所有的衣服都是淺色,主打一個公子如玉仙氣飄飄。
如今他院子裡的粗使婆子全沒了,就剩兩個小廝,連衣服都洗不幹淨。他那些月白的淺青的衫子很快就全都髒兮兮皺巴巴,再也仙氣不起來了。
宋柔更慘,她那兩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一等丫鬟在做了兩天粗活後,一個連夜偷跑了,另一個沒跑成,每天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樣唉聲嘆氣。
這樣的日子過了十來天,宋柔完全受不了了。
她決定去求助她的好姐妹,沈心月。
9
宋柔和沈心月一直是親姐妹般的好友,在閨閣少女的時期,宋柔跟在沈心月身邊,全心全意地盼著沈心月成為她的嫂子。
後來我嫁了過來,宋柔恨我恨得咬牙切齒,仿佛就像宋昱跟沈心月沒能在一起,是被我活活拆散的一樣。
現如今,宋柔對我的恨意簡直達到了高峰。
她在南寶齋裡攔住了前去買簪子的沈心月,對著她一通哭訴。
「心月姐姐,那個沈爭鳶嫁進來之後,我們宋家被她弄得一團糟。
「我哥哥是個痴情的,他如今相思成疾,一病不起。
「心月姐姐,想當年咱們三個一起踏青交遊,登高作詩,何等快樂。若嫁過來的人是你,現如今怎會是這種光景……」
沈心月也陪著宋柔垂淚,握著她的手安慰:「柔兒妹妹,真是苦了你了。」
宋柔本以為沈心月在聽到自己生活如此不易後,會主動提供一些幫助。
沒想到沈心月除了溫暖的寬慰話語外,竟然什麼也沒給。
宋柔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於是隻好紅著臉,主動向沈心月開了口,暗示她給些銀子。
沈心月卻後退半步,軟聲道:
「柔兒,這不妥當。
「如今宋昱的妻子到底是沈爭鳶。我背著沈爭鳶給你們銀子,傳出去的話,不知旁人要怎樣猜測我們之間的關系,對我的名聲可是十分有損。
「好在我那個庶妹也隻是裁撤了僕人,做了些難吃的伙食,不會有什麼真的壞心腸。
「你且再堅持幾年,等你出閣了,自然就不必與她再日日見面。
「柔兒,你看淡些,日子便會好過了。」
沈心月的語氣還是如春風一樣和煦,可惜這次宋柔感受不到她的溫暖了。
尤其是沈心月安慰完宋柔,就喚過自己的四個丫鬟,抬著剛打好的兩副首飾妝奁,飄然而去。
宋柔望著沈心月的背影,SS咬住了嘴唇。
這對親親好姐妹的關系,自此終於出現了裂痕。
「她日日錦衣玉食,苦沒有落到她頭上,她自然可以看淡!
「還說我出閣就好了,我現在連嫁妝都湊不出一套,她卻隨手就打了那麼多首飾!」
宋柔一邊抱怨著,一邊絞著帕子走出南寶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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