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抱住我，我聽到一聲「嗯」。

 

我再也沒忍住，像是在母親葬禮上攢到現在所有的淚，一瞬決堤。

 

我這一生中，並沒收到過很多善意。

 

因為我出生就傻，腦子不靈光，耳朵還聾，他們欺負我，我認了，也忍了。

 

我第一次當出頭鳥，是在初二。

 

那時，我坐在最後一排，看新來的老師在黑板寫下自己的名字。

 

她說，她叫何餘，是跨過許多困難，才來到我們面前，做我們老師的。

 

那個年紀的男孩調皮，上課會說髒話，會說女孩身體隱私部位的詞，有不少老師因此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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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何餘不在意，無論男孩說什麼，她都在好好講課。

 

我雖然聽不太懂，但我很喜歡看何老師講課時的模樣，就像她深愛這份職業一樣。

 

可男孩們隻想見到老師窘迫哭鬧的模樣，不達目的不罷休，甚至為此更加惡劣。

 

於是，他們說的話越來越髒，甚至鬧到校長面前。

 

他們說老師和同班男老師有一腿，說看到兩人在學校小樹林裡幹壞事。

 

校長追問時，班裡同學一片寂靜，無人回答。

 

我看著何老師通紅的眼睛，突然舉起手。

 

「何餘老師什麼都沒做，我可以證明。」

 

我雖然笨，但我也喜歡別人愛我，就像母親給我梳頭一樣，也許那就是愛吧。

 

所以，我知道，人不能失去愛。

 

經過調查取證後，最終，何老師留在學校，她依舊在講課，在她熱愛的講臺上。

 

而我做這事兒的代價，是被全班孤立。

 

不過我不難受，我有些傻，我感覺不到的。

 

在我初二下學期，母親走了。

 

一朝之間，我脫離學校，進入社會，跌跌撞撞至今，卻仍記得在母親葬禮上，何老師對我說的那句：

 

「周慧，將來你有什麼困難，一定要來學校找我，老師一定會幫你，不要忘了。」

 

所以，老師她一直在關注我。

 

得知我的困境後，老師來幫我了。

 

等我平復好情緒，已到了女兒放學的時間。

 

我哭得眼睛紅腫，還是老師帶著我去接的女兒。

 

去學校的路有點長，在等紅綠燈時，老師塞給我一塊手表。

 

「周慧，這是給你女兒的小禮物，平常你忙，顧不上她，這個能夠用手機和她聯系，也能看到她去了哪裡，就當圖個安心，記得要讓她天天戴著。」

 

「謝，謝謝老師。」

 

聽我道謝後，老師突然笑了聲。

 

「都成孩子媽了，怎麼還和個孩子似的。」

 

我憨笑著，沒好意思開口。

 

打那天起，老師經常來看我和女兒，帶來一些舊書和吃食。

 

我則照常打工，雖然笨點，但因為實在，幹活兒利索，村裡人對我印象都不錯，也都願意僱我。

 

本以為日子會這樣一直平靜下去，在女兒六歲生日這天，卻出了岔子。

 

我站在學校門口，接女兒回家。

 

一個小時後，我見別家孩子都回了家，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兒。

 

我看到女兒老師後，急匆匆抓住女兒老師的胳膊，追問女兒的下落。

 

「你閨女被她爸爸接走了啊。」

 

10

 

「什麼！」

 

瞬間，我呼吸急促，腦子裡滿是不好的想法。

 

「何餘老師，我女兒被她爸爸帶走了，可我不知道，已經一個小時，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情急之中，我隻能聯系老師。

 

聽我說話磕絆，手機那頭的老師隻撂下「等我」兩個字。

 

兩分鍾後，她氣喘籲籲來到校門口。

 

「別急，周慧，你忘了，你女兒還戴著手表，快看看她現在人在哪兒，還有——」

 

老師還沒說完，我手機響起鈴聲。

 

看著屏幕上李天昊三個字，我心髒緊縮。

 

「李天昊，你把我女兒帶去哪兒了！」

 

接通那瞬，我對著手機嘶吼。

 

「我把她賣了！你一輩子都找不到她，你活該，哈哈哈哈哈——」

 

我聽著李天昊瘋癲的笑聲，難以置信地反復說著「什麼」。

 

老師掛斷通話，拿走我的手機，她點開手表綁定的軟件。

 

屏幕上，代表女兒的小紅點還在移動。

 

我立刻回神，和老師對視一眼，飛奔去離學校最近的警局。

 

「警察同志，救救我的女兒，求你。」

 

到了警局，我已沒了力氣，雙腿發軟跪在地上。

 

還是老師幫著說明前因後果，把手機交給警察。

 

定位成功後，警方按照地址，一路搜查。

 

十分鍾，我接到一通陌生電話。

 

「媽媽，我沒事了，你別擔心——」

 

聽到女兒聲音那一瞬，我才覺得魂兒回到身體裡。

 

進一步搜查後，警方成功抓獲此次案件的拐賣團伙，並銷毀其作案窩點。

 

我則配合警方辦案，把李天昊騙保，陷害我和女兒性命的事全盤託出。

 

村民和老師都為我作證，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在取證過程中，張小蘭也參與了。

 

張小蘭對李天昊婚內出軌，並試圖S妻騙保一事供認不諱。

 

當天深夜，李天昊被逮捕歸案。

 

11

 

一夜之間，李天昊和王麗成了村裡有名人物。

 

在李天昊被警方押送途中，不少村民拿著臭雞蛋爛菜葉往他身上砸。

 

在法院判決前一天，我沒帶女兒，自己去見了李天昊最後一面。

 

他看向我的眼中，滿是恨意。

 

不像上學時那樣，我呆傻到看不懂別人厭惡我。

 

這次，我看懂了。

 

但無論李天昊再怎麼恨我，對我來說，毫無意義。

 

他隻會待在牢籠之中，哪怕十幾年後出獄，也不再年輕，不會什麼手藝。

 

他一輩子都不會有什麼大本事，都會被生活所困。

 

甚至，都不如他口中我這個傻子過得好。

 

「我隻是聾，隻是有點笨，但我不傻。」

 

我笑著，極其緩慢地，一字一字說。

 

「你說我的話，我都聽得見，你恨我，我也都明白，但沒有用了。」

 

李天昊咬緊牙關，像突然想到什麼好事似的，衝我大笑兩聲。

 

「你以為自己能多好嗎，周慧，你得病了，你活不久！」

 

「哦，這個......」

 

我像是在思考什麼，嘆了聲氣，裝作發愁的模樣。

 

但我不適合演戲，幾秒後，我忍不住笑出聲。

 

「忘了和你說，李天昊，我是在騙你玩兒，我其實，特別健康。」

 

我站起身，看他氣到青筋暴起的額頭，我笑得更燦爛。

 

「我和女兒一定會越來越好，李天昊，你就一輩子爛在這裡吧。」

 

身後，是李天昊失去理智的嘶吼聲。

 

我笑著跑出警局，迎接屬於我的陽光。

 

最終，李天昊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慘痛代價，法院判處他有期徒刑十五年。

 

從此，李家成了村裡過街老鼠般的存在。

 

關於李天昊的一切事件都塵埃落定後，我被老師引薦，去往老師工作的城市。

 

老師知道我會制衣，讓我去學校開的校服廠工作。

 

我這手藝，還是跟母親學的。

 

母親在時，怕我以後什麼都不會，在我五歲時，母親就教我裁布縫衣。

 

在別人眼中，我是個傻子，但我心裡清楚，我不傻。

 

我想做的事，隻要用心，一定能夠做成。

 

因為工作完成出色，工廠聘我為正式員工。

 

我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後，給老師買了個按摩器。

 

老師嫌我浪費錢，但還是笑著收下了。

 

我把自己的事發到網上，卻沒想到突然爆火。

 

之前一部分期待後續的網友，看完後續之後，說羨慕我有個好老師，說我這真是個爽文結局。

 

我不明白什麼叫做爽文，但大家高興就好。

 

還有一個網友，說我這真是「賽博婚姻」。

 

我問是什麼意思，這個掛著小黃兔子頭像的網友，耐心給我解釋。

 

「賽博含有控制論。」

 

「我的意思是，你曾經被得不到的愛控制大腦草草結婚，但現在又被自己交出的善良操控跳出深坑。」

 

雖然我還是不太明白，但我知道，這話是善意的。

 

就像我和李天昊張小蘭大鬧，讓李天昊身敗名裂的那天，那個總瘋瘋癲癲的蘇伯對我那樣。

 

那天，在人都散後，蘇伯站在我面前，痴痴盯著我看。

 

我問他：「蘇伯，你為什麼要幫我。」

 

12

 

可能是傻子的通感，我覺得蘇伯不是真瘋。

 

也許，蘇伯隻是心裡事太多，這副模樣，就隻是一個發泄口。

 

所以，蘇伯清楚，那天去找他算命的人是我, 不是張小蘭。

 

蘇伯看著我，看了很久。

 

似乎在這期間, 他又成了當年村民口中, 那個人人稱贊的赤腳醫生。

 

「惡人自有惡報, 無報自有人討。」

 

2

 

「「在」他傻笑一聲, 從我身邊走過時，拍了拍我的肩。

 

「周家女娃娃, 你很像我閨女，伯伯祝你善良平安, 善良平安——！」

 

我那時做了什麼？我也忘了。

 

放下手裡的針線, 我打開窗戶, 抬頭望見高空皓月。

 

在廠裡工作多年，老師退休那年, 我生了一場大病。

 

我夢到母親, 夢裡，她笑著對我唱哄睡的童謠。

 

老師見我這副模樣急壞了, 帶著我和放暑假的女兒, 一起回了老家。

 

我夜裡發燒, 病得昏昏沉沉時, 老師在我身邊, 對我說這些天她在村中的見聞。

 

「周慧，老師聽村裡人說，王麗在李天昊坐牢第七年就S了, 說是窩囊S的。」

 

我點點頭，靠在床邊, 聽老師繼續緩緩說道。

 

「李天昊出獄後，也不老實, 工作黃了好幾個, 走投無路之後，又去跟著村裡的無賴混，犯了事兒，被無賴推出去頂罪，最後判了八年。」

 

「那是, 他活該。」

 

我意識昏昏沉沉, 卻也不嘲笑李天昊。

 

隔天, 老師陪我一起去祭拜母親。

 

也是神奇, 第二天醒來後，我燒退了，渾身輕松, 就像沒生過病一樣。

 

老師說, 也許是母親想我了。

 

是嗎？應該是吧。

 

不過，母親, 別惦念我。

 

從此之後, 我再也不會受委屈了。

 

推開門，女兒笑著衝我揮手，老師正坐在院裡擇菜。

 

陽光正暖，也許笨蛋永遠不會聰明。

 

「周慧, 快來幫老師擇菜，這次回來老師忘帶老花鏡了。」

 

在這世界，可能笨蛋也會得到幸福。

 

「來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