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大姨在我表哥家帶孩子。兒媳婦隻喊她阿姨，從不叫媽，說是 30 萬彩禮沒包括改口錢。

我大姨委屈，想給補上這改口錢，結果又讓兒媳婦一頓數落。

說這錢還有後補的？我多叫你聲媽你能多塊肉是咋的！

表哥也幫著他媳婦兒說話，說叫啥都一樣啊，勸我大姨別太在乎那些繁文缛節。

就這樣，我媽勸了她多少次了，不聽啊，還在人家當牛做馬帶孩子呢！

其實我大姨是個苦命的人，兒子剛出生沒多久，老公就意外去世了。

當初多少親朋都勸過她，趁著年輕趕緊走吧，把孩子扔給奶奶，你一個女人帶著個兒子以後還怎麼找人家。

我大姨倔呀。多少回了都是當面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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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要是你們家孩子你們也不要了？我一個女人照樣能養活得了孩子。」

我姥姥當時都狠心把孩子送出去了，想讓閨女能重新找個好人家。我大姨生生在她床前跪了一天一夜又把孩子要了回來。

1

這些年吃過的苦受過的罪隻有她自己心裡最清楚，她咬著牙誰也不說，但親近的人都知道她日子苦。

我媽經常把特意買的新衣服洗一水再摻在舊衣服裡給大姨送過去，說是家裡不穿的。

我大姨也不挑，經常連我爸的舊衣服也拿來穿。

「都是幹活，穿啥不一樣啊！」

一個樸實的女人全身心都獻給了兒子，終於排除萬難供我表哥讀完了大學，還在我們縣城給表哥買了房子。

這一分一毛都是她辛辛苦苦掙的，也是她緊緊巴巴攢的。這二十多年了，從沒給自己買過一件新衣服，更別說什麼護膚品化妝品了。

用我媽的話講就是，眼瞅著從個水靈靈的大姑娘，熬成了老太婆。

該說不說，母親的那份愛她給了，連父親的那份她都做到了。就憑這一點兒，親戚朋友誰不默默給她豎個大拇指。

本以為一切向陽，大姨的苦日子就要見著亮了。

我表哥畢業之後，找了工作留在了省城。大城市房子均價三萬，大姨就是累吐血了也給他買不起房子啊！

倒是表哥的對象是城裡人，人家說了房子女方可以從出，但其他的裝修、彩禮、車子、三金……一樣都不能少了，都得男方家置辦齊了。

人家女方出了房子，其他的要求也不好再討價還價了。其他這些花費算下來少說也得五六十萬，大姨這些年辛苦拉扯孩子，手裡哪還有什麼積蓄。

「老天爺不開眼。你大姨命苦啊！」

2

我媽能做的也不過是抱怨上蒼不公，責罵自身命苦。這就是最樸實的勞動人民，對於自己生活的困境，他們歸過於上天，歸過於自己，從來不埋怨別人。

為了能讓孩子把這婚結了，大姨也是豁出去了。她買了縣城裡給表哥準備的房子，她唯一的房子。再加上親朋好友湊的錢，好不容易湊齊了 50 萬。

有了這筆錢才勉強符合了女方要求。

大姨臉上這才見著笑容。

我媽要陪著大姨到商場裡好好挑一身新衣服，說一定要讓她體體面面地出席婚禮。

但因為太長時間省吃儉用，大姨看到衣服的標籤都傻眼了，說什麼也不買了。

「這啥衣服啊這麼貴！我看和我家裡那件也差不多，而且這麼豔的顏色，以後也不好穿出去……」

最後還是我媽偷偷返回商場，買下了那套出席婚禮的新衣服，還被大姨說是亂花錢。

大姨是開心的，隻是那套衣服掛在她的衣櫃裡，卻沒機會穿了。

表哥正式的婚禮在省城舉行，他沒有邀請我們這些窮酸的親戚，甚至連生他養他的親媽也沒能見證他人生最重要的時刻。

表哥嫌棄大姨的形象氣質差，怕她在那樣富麗堂皇的環境裡給他丟人。

表哥和我那位表嫂對所有來賓撒了謊，說新郎的父母人在國外，實在是趕不回來。

其實他的母親就在離他不足百裡的小縣城裡，哭了一天。

「媽，你哭啥了嗎？到不到現場無所謂，我們錄了視頻，你可以看視頻的嘛！我主要是覺得那天都是媛媛這邊的親屬，你一個也不認識，待著也不自在……」

「媽知道，媽沒事……」

隻要兒子能好，大姨真的受再多委屈都能忍。

3

後來我表嫂生了孩子，大姨又到省城去伺候月子、帶孩子。

走的那天大姨可開心了，有小孫子了，覺得自己又能幫到兒子了。

可我媽送她走的那天偷偷抹眼淚，她說大姨這輩子全放在兒子身上了，也全毀在兒子身上了。

果然，我媽一語成谶。

大姨到表哥家也就前兩天還能看到兒媳點兒好臉子，後邊每天使喚她跟使喚保姆一個樣。

每天一睜眼就得看著孩子，孩子吃喝拉撒睡這一整套都歸她負責，隻有在做飯的時候，兒子兒媳過來幫忙帶帶孩子。

大姨要抓住這一點兒時間，買菜擇菜、洗米做飯麻利地做完。

做好飯她立馬又得扭頭來照顧孩子，讓兒子兒媳先吃，每天她隻能撿人家吃剩下的匆匆打發一口。

偶爾有表嫂家的親戚朋友來看孩子，大姨還忙前忙後地照顧客人，端茶倒水切水果。

即便做到這樣，她依舊得不到一點兒尊重。

兒媳喊她從來都是阿姨，一句媽都沒叫過。

來家裡的客人根本沒意識到她是孩子的奶奶，都以為她就是表哥家僱來的月嫂。

對此，兒媳還有她自己的理由。說她可沒收到改口錢，平白無故叫別人媽她不習慣。

大姨她連兒子的婚禮都沒讓參加，這改口錢又怎麼給。

軟弱了一輩子的大姨，一句話都沒敢反駁。隻是小心翼翼地說：

「你們這邊的禮節我也不懂，婚禮我也沒來。你看這改口錢是多少，我給補上行不行？」

哪知道就是這麼一句話，更是點著了兒媳婦兒的炸藥桶。

「聽都沒聽說過，這錢還有後補的？怎麼就那麼想聽別人喊你媽啊？喊你一聲你能長生不老還是怎麼著啊？」

4

都這樣了，兒子還幫著他媳婦兒說話呢。

「媽你也真是的，就是個稱呼，幹嘛那麼在意啊！本來一家人好好地……」

他不知道他口中的一家人好好的，是大姨一味地付出所換來的啊。

大姨在兒子家待了大半年，什麼髒活累活都是她幹。兒子兒媳、姥姥姥爺吃喝玩樂一樣都沒耽誤。

在外人眼裡，人家更像是一家人，她不過是個免費的保姆而已。

過年從省城回來大姨和我媽哭訴了好久，我媽也是氣得直流淚。

一再地勸她，說她操勞半輩子養大的兒子，是指望不上了。那已經是別人家的人啦！你還是給自己攢點養老錢吧！

這次大姨也算是看清了現實，聽了我媽的勸，過完年沒再答應去給兒子家做免費的保姆。隻身去了北京做起月嫂。

52 歲的大姨勤快麻利，會做飯能打掃，還肯學習，沒多久大姨便做到了明星月嫂。入戶一個月一萬八。

也是該大姨時來運轉，這次僱主是地道的大戶人家，女主人生孩子請了一個保姆一個月嫂，我大姨的工作就隻是帶孩子。

衝奶哄睡換尿布，撫觸洗澡曬太陽。這點兒工作量對於大姨來說簡直像在度假一樣。

要知道當初在表哥家帶孩子，她還兼顧著買菜做飯打掃家，還得伺候著兩個大人。

但大姨的性格就是闲不下來，有天女主人胃口不好，保姆阿姨做的飯吃不下，她就自告奮勇地給做了一碗我們老家的特色涼粉，沒想到還就真的對了女主人的口味。

從此大姨又多了一份工作，就是孩子睡著的時候保姆幫忙看著，她下廚房給女主人烹飪幾道西北特色小菜。

5

僱主也提過要給大姨加錢，本來也是增加了額外的工作，但大姨性子樸實堅決不收，說一萬八可不少了，在農村老家得種多少地才能掙出來啊。

因為大姨的廚藝和樸實的性格，下戶前女主人專門找她談了一下，想留她在家裡幹，薪資給到兩萬五。

大姨沒有理由拒絕的，她進城打工不就為了掙錢嘛！

這家女主人姓白，讓大姨叫她 Miss 白。

大姨西北口音的英語說出口逗得白小姐笑個不停。

為了能更好地勝任這份工作，大姨還特意花心思學習做菜，跟著視頻學自己也琢磨。

難能可貴的是 Miss 白是個有愛心且有童趣的人，她很鼓勵大姨創作菜品，而且還主動試吃點評。

大姨在這樣一個歡快和諧的氛圍中工作了一年多，後來因為 Miss 白要跟著丈夫一起出國，無奈隻能終止了大姨的工作。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大姨流淚了，倒不是因為失去了一份月薪兩萬的工作，而是她從未體驗過如此融洽的家庭氛圍，她缺失的天倫之樂在這裡得到了補償。

可惜這些終究是別人的，她夢始終會醒來。

Miss 白對大姨的感情也很深，臨走前將大姨介紹給她最要好的同學加閨密。

這樣大姨便迎來了她的第二任僱主，一個商業女強人。

大姨之前就在 Miss 白家見過幾次她，對她的印象就是幹練、忙碌、不婚、女強人……

接觸之後大概也和想象中不差。

僱主有長時間的留學經歷，吃飯也極其簡單，沙拉牛排、面包牛奶，每天用餐就像給車加油一樣。

她一心都撲在工作上，畢竟她的每一個決定都價值成百上千萬。

大姨在她家除了打掃衛生基本就沒什麼活要幹，但大姨又闲不住，就自己找事做。

她外出採購，瓜果蔬菜肉蛋奶把唐小姐的空冰箱裝滿。見唐小姐每天用檸檬泡水，就買了檸檬樹的盆栽放在桌上。唐小姐頸椎不好，經常請師傅上門做推拿按摩，她就自己花錢拜師，學會了推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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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大姨這種沒有邊界感的行為也遭到了僱主的反感。

「我有沙拉牛排就好了，不吃你買的那些雞肉啊豬肉啊，不健康還長肉。」

「我喜歡家裡規規矩矩的，你買這些花花草草，很不規整。」

「你按得還不錯，再幫我按一下吧。」

僱主唐小姐問大姨為什麼自己花錢去學按摩，她說一個月拿著兩萬塊的工資啥活也不幹，她心裡不踏實。要是什麼都幫不上忙的話，她就不打算在這幹了。

時間長了，大姨和唐小姐也漸漸融洽，有了彼此都舒適的相處模式。

唐小姐喜歡家裡規整，大姨就把盆栽移到了窗外。

唐小姐不吃雞肉、豬肉，那大姨就給她變著花樣做牛羊肉，本來這也是西北人的特長。

雖然不能像和 Miss 白那樣談笑風生，但她們之間的互不打擾也很舒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