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安靜得很詭異。

馮二目光凜凜環視一周後，不禁皺眉：「最後這隻精妖武力非凡，我們要團結起來，一起殺死它。」

「說不定，它正在暗中偷窺著我們。」

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乞丐幫主「噫」了一聲，不以為意地摟住他的脖子，擠眉弄眼道：

「嘿！小老弟，別緊張~什麼怪啊魔啊，不都是我們囊中之物嗎？它們現身正好，也懶得老子去找！

「來一隻揍一隻，來兩隻揍一雙！

「讓這勞什子精妖嘗嘗我的厲害！」

話糙理不糙。

我想起剛才那隻樹妖，它的實力也不過如此。

我想：馮氏兄弟還是太謹慎了，這麼老實的性子很容易吃虧。

我蹙眉，這話似乎熟悉？好似有人在我耳邊說過無數次。

尚未理清頭緒，便生了變故。

飛舞的樹葉像是著了魔，帶著一股凌厲的妖風，猛地往乞丐幫主處衝去。

「小心！」馮大吃驚。

乞丐幫主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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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哼了一聲，手腕擰轉，將身上那套破爛的蓑衣當成高速旋轉的盾牌，輕輕松松便將樹葉甩開了數十裡。

「小精妖，按捺不住了吧。」他嘿嘿地笑。

下一刻，樹葉陣硬生生調轉了方向，朝著我命門襲來。

我掐了個火訣，拋了過去。

熊熊火焰將樹葉燒得個精光。

風與燃燒的樹葉相撞，忽然有了聲音。

燃燒的枯葉簌簌作響，卷成一道殘影，朝著東方處乘風歸去。

不好！

它要逃！

「小動作真多，速速出來受死！」

我循著聲音的源頭，跟了上去。

乞丐幫主在身後窮追不舍：「哎！這是我預定的精怪，它可是我的第一名！小遊遊別跟我爭！」

馮氏兄弟跟蘇靈溪相視一眼，緊隨其後。

跟著風聲來到一處隱秘的樹林，一棵古樹映入眼簾。它的根莖粗長，像一條沉睡的巨龍盤繞在地上，形狀可怖。

樹冠上，延伸了數十條粗壯的枝丫，每一道細小的樹枝都掛著一對小妖。

小妖的神竅被絞出，隱隱發出微弱的紅光，一閃一閃的，十分醜陋。

就像是進階詭異版的燈籠掛樹。

「好惡心的樹妖。」乞丐幫主白眼一翻，忍無可忍地幹嘔幾聲，便抄起家伙作勢要衝上去拼命，「老子要砍樹！」

「母親，救我……」

「母親，救我……」

「母親，救我……」

樹妖上的小妖怪呈現出半人半妖的形態，它們齊刷刷地抬頭看我，帶著倒刺的舌頭從口中伸出了大半截，在空中甩動地喊：「母親救我。」

我生出一陣無名怒火。

精妖該死！

我御劍飛行。

沿著它的生長線，不斷砸下火團子，將蔓延生長的藤蔓通通毀滅。

「母親棒棒！」

「母親加油！」

「嘻嘻，母親來救我咯！火火漂亮，火火好玩！」

一聲聲孩童嗓音的喝彩吵得我耳根生疼，我怒喝一聲：「閉嘴！」

藤蔓往上，是粗壯樹幹。火焰持續往上燃燒，愈發猛烈。

而樹妖卻一動不動，任憑我傷害它。

處處透露著詭異。

蘇靈溪追逐而來，踏碎了地上的枯敗枝木。

「小心有詐！」她說。

我置若罔聞。

腦海中，有一道聲音頻頻催促著我：

快殺了它，結束這一切。

「殺！」

我握緊劍柄，朝著樹根的中心處用力揮去。

劍氣凌厲，勢如破竹。

身後，乞丐幫主高聲嘶吼：「樂遊不要——」

我分了神。

再低頭，劍鋒離我心口不足半寸。

我，差一點就殺死了自己。

14

是幻術？

我迅速改變了劍的方向，將劍身往後一轉，直挺挺地朝樹妖刺去，耳邊倏地傳來孩童的刺耳尖叫——

「母~親~」

蘇靈溪抱頭尖叫：「樂遊，你身體裡有東西！」

通過劍身反光，我看見一團團綠色汁液，從我的耳鼻中蠕動爬出。

它逐漸成形，變成一團固態黏稠物，儼然是我先前殺的小怪物！

原來它跟樹妖是一伙的，先前殺它不過是對我的障眼法。

綠色液體聚成一團，站在我的肩膀上，側目看著我，語氣幽幽地責怪道：「母親……你要殺我？」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它怪笑著爬回我的體內，悶悶的聲音從我的胸腔裡傳出：

「這樣我就能跟母親永遠在一起了，你要殺樹妖，就是殺我，可殺了我你也會死。母親，我們一起活下去不好嗎？」

身後響起一陣陰風。

是樹妖擺動枝葉，似乎在嘲笑我的無能為力。

我嗤笑一聲，一劍刺穿了樹妖真身。

我看向乞丐幫主：「你先前所說，我與你、與蘇靈溪的恩怨——」

「對，我都告訴你——」乞丐幫主體會我的意思，迅速與我配合。

轟隆數聲。

巨雷翻滾。

伴隨著一道道閃爍著幽藍光芒的閃電，將周圍的樹木劈得焦黑，縷縷白煙升騰而起。

威力比前幾次更甚。

我故技重施，利用法訣將巨雷引向樹妖。

「小小樹妖，你可知道，你那同伴就是這般死在我手上的！」

15

然而，天雷消失。

我跟蘇靈溪等人被一道堅不可摧的陣法分隔兩地。

這頭，是我跟樹妖。

其他人在另一頭。

樹妖居然毫發無損。

它俯身在我耳後問道：「跟朋友分開了，怕嗎？」

我還沒回應，它又自顧自道：「不，你不會害怕，你一向自傲又冷血。像你這樣的人，是不會有情緒的。」

「我害怕啊。我怕你死得太慢了，影響我回家的速度！」

劍起劍落。

它鮮紅的血液濺了一地。

樹妖悶哼一聲。

回頭，我一怔。

它竟是蘇靈溪的模樣？！

不，又是幻術！

我冷哼一聲，手中的劍再次刺向它，卻被靈活躲開。

它自嘲一笑：「你果然不記得我了。蘇樂遊，你怎麼可以忘了我，忘了我們？」

「我不許你忘記！」

「你算什麼，一個小妖，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我握緊手中的劍，施加法術，一個個高質量的招式往它身上使去。

它大笑幾聲，再次躲過。

「我跟蘇靈溪長得一樣呢，你就真的一點也不好奇？」

我抬眸，脫口而出：「就算披上他人的皮囊，你也是一隻妖。今兒我倒也長了見識，一向不要臉的妖也要起臉皮了。」

它捂住胸口，表情新奇又嫌棄。

「多少年了，我的心沒有為任何人、任何事而悸動。可你短短兩句話，就能讓我感到痛苦呢。

「不愧是你啊，蘇樂遊！」

它動了動，藤蔓瘋狂滋生，幻化為我的模樣。

「樂遊」越過陣法，提劍直奔那頭的蘇靈溪。

很快，兩人展開戰鬥。

其他人見勸不過，便糊裡糊塗地加入混戰。

打得難舍難分。

樹妖貼近我，粗糙的樹皮擦過我的皮膚，激起一陣戰慄。

它不懷好意道：「隻要你跟我道歉，我就讓『樂遊』回來，放過你的朋友們。」

回應它的是一招帶著殺氣的劍法。

削下一大片樹皮。

它捂住自己缺失樹皮的身體，渾濁的眼睛浮現出水霧，字字泣血道：

「你又不記得他們，還護著作甚？！

「當初我們幾人感情深厚，你不也做得到見死不救嗎？

「你真是變了，你根本就不是我從前認識的那個樂遊！」

它抓住我，咬牙切齒道：「我告訴你，我是蘇靈溪！我是你的摯友蘇靈溪！你怎能忘了我……」

雷鳴再度砸下，我跟樹妖都無法逃脫。

我被數道巨雷砸得神志不清……

16

神情恍惚。

眼前的一切成了虛影，無數人兒在我耳邊叫著、哭著，似乎在哀號，似乎在謾罵，似乎在哀求。

他們是蘇靈溪。是樹妖，是乞丐幫主，是馮氏兄弟。

還有無數個陌生的面孔。

剎那之間，天地混沌，日夜顛倒。

大亮的天變得黑暗又模糊，讓人無法看清一切。黑暗中，一陣無助的悲慟哀號響徹雲霄。

一聲又一聲。

叫得悽慘，叫人讓人心生不忍。

我自覺胸中有一陣氣體胡亂竄動，將五髒六腑撞得位置顛倒，胸膈也變得酸脹發澀。

我吐出一口鮮血，澆湿了樹妖的根。

忽然，眼前景象突變，一道金亮的光穿透黑暗，全部聲音一並消失。

半空中。

窺天鏡冉冉升起，自動播放。

畫面中。

我不是大乘期修真者，而是真神，與乞丐幫主、蘇靈溪、馮氏兄弟是摯友。

馮氏兄弟得罪魔族，被突襲追殺至玄武宗門，生死就在一線之間。

我提前得知輪回因果，得知馮氏兄弟大限將至、難逃一劫，卻沒有提前報信，而是選擇了閉關。

等蘇靈溪察覺一切，帶上乞丐幫主支援時，馮氏兄弟已經死在魔族手中。

兩人支援玄武宗門，殺死了不少魔族人士，引起魔族大怒。他們一夜之間血洗宗門，滅了馮氏一家。

乞丐幫主身受重傷，修為盡失。被魔族帶走折磨致死。

蘇靈溪在他的掩護下逃亡，帶著無盡的悲痛找到剛出關的我：

「馮大、馮二沒了……

「乞丐幫主也沒了……」

「我知道。」我說，「這一劫他們逃不過。天命不可違，你跟乞丐幫主不應該加入的。違背了天命，會帶來很大麻煩。」

「本來……玄武門跟馮家人不用送死的。」

蘇靈溪聽完，頓時面色煞白，看我的眼神陌生又冰冷。

「你是說，我跟乞丐幫主造成玄武宗門被屠殺？

「蘇樂遊，你明明知道魔族要傷害馮大馮二，明明知道我跟乞丐幫主插手會造成更壞的結果，卻還是眼睜睜看著我們去經歷這一切？

「現在跟我說，是我跟乞丐幫主的錯？！」

我看著她猩紅的雙眼，一字一句道：「天命不可違，就算是神仙也不可擾亂秩序。」

「這是馮大馮二的劫數。就算是我，也不能——」

「閉嘴！」蘇靈溪推開我，哭著嘶吼，「我不許你再提他們的名字，你不配！」

「你能預知天命，那你能不能看見他們的慘狀？

「午夜驚醒，你是否會心中有愧啊？」

狂風驟起。

蘇靈溪的聲音被吹得又輕又遠，但我卻聽得很清楚。

她說：

「你背叛了我們。

「從今往後，我們不再是朋友。往後見你一次，我會殺你一次。

「你最好祈求自己永遠高高在上，當一個事不關己的逍遙神仙；也祈求我的能力永遠在你之下。不然，我真的會殺了你！」

後來，蘇靈溪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

再次聽到她時，她已經跟魔族合作，將自己修煉成一個半人半魔的怪物。

每見一個人，便揚言說自己要殺死一個神仙。

……

17

看完這些，我早已經淚流滿面。

樹妖就是蘇靈溪，蘇靈溪就是樹妖。

怪不得……

蘇靈溪被劈得半身焦黑，它看著我，緩慢陳述著：

「你看到的『蘇靈溪』是我樹葉制造的分身，她的一切行為都由我操控。」

「呵……我就是要讓你不痛快。」說完，它吹了口氣。

陣法外的「蘇靈溪」變成了一片輕飄飄的樹葉。

所以「蘇靈溪」從比試開始對我的敵意，以及故意在我面前冒充身份。

這一切……是它對我的報復。

可這算什麼報復？

我踉跄地走向它。

「靈溪……對不起！」

它背過身子，將黢黑的樹皮藏起，語氣冰冷：

「不要靠近我！

「更不要可憐我，你對不起的人不隻是我。

「想要慚愧就留下你的命！」

我伸出的手停滯在半空。

「可以。」

蘇靈溪回頭：「你說什麼？」

「我說可以！」我拾起地上的劍，朝著自己胸口處用力。

一道雷鳴響起，劈廢了我的手。

「大膽樂遊，你的命是天的，不是你的。你一次次違背天命，要接受天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