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午後的操場，耳邊響徹著蟬鳴聲。

我和裴緒一人捧著一瓶汽水，蹲在樹蔭底下喝著。

喝到一半，他指著操場說道：「你看，我們一畢業，學校就裝了塑膠跑道。

「那我那些年在煤渣跑道上摔倒留下的印記又算什麼！」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

「算你倒霉？」

聞言，裴緒也笑了。

他看著我，突然說道：「可是你知道嗎？我那個時候會甚至期待跑操。」

我睫毛一顫，無意識地咬緊了口中的汽水吸管。

「那時候多裝啊，生怕被人看出來。

「課間十分鐘，除去老師拖堂外，我有一大半時間是在樓梯上。

「剩下那幾十秒，假裝不經意地路過一樓的理科班教室，朝裡面看一眼。」

盡管他說得輕松，可我卻還是從這番話裡品出了一絲心酸。

「那現在呢？」我問他。

「現在？」他笑了。

「現在，我生怕別人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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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管發出聲響，不知不覺，瓶內已經見底。

可我的心裡卻像是一罐被搖晃過後的汽水，在瘋狂冒著泡。

學生時代，大概每個班級裡都會有幾個這樣的人。

中等的相貌，中等的成績，中等的家庭……

從上到下都透露著普普通通，丟在人群裡都不會有人注意到。

我曾經就是這樣的人。

所以，我從未想過，像裴緒這樣耀眼的人，竟然會暗戀我。

深吸了一口氣。

我突然覺得，這樣對裴緒來說似乎不公平。

他明明什麼都不知道……

他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還是喜歡我。

「裴緒，我想和你說一件事。」

說完這句話後，我眼睜睜看著面前裴緒的那張臉突然變得模糊不清。

剛才喝下去的那瓶汽水像是一個炸彈。

將我拼命壓下去的一些東西全部炸了出來。

胃內一陣瘋狂翻湧，我沖到一旁的垃圾桶旁，吐了個昏天暗地。

裴緒還以為我是吃壞了肚子，立馬說要帶我去醫院。

我用力拽住他的手，一個沒注意，露出了手背上那一大片青紫的針眼。

「黎初？」他終於後知後覺，「你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針眼，你生的什麼病……」

話還沒說完，我猛地一皺眉。

嘔出了一口鮮血。

裴緒徹底慌了。

他幾乎是顫抖地掏出手機，撥通了 120。

17

幾個小時後，我再次在醫院醒來。

看著白色的天花板，我默默在心裡嘆了口氣。

完蛋了。

這下算是徹底暴露了。

守在床邊的媽媽見我醒來，立馬摁下了呼叫鈴。

我環視了一圈，卻沒在病房內發現裴緒的身影。

見狀，媽媽神色復雜，和我解釋道：「醫院裡人太多，他把你送過來時被人認出來了，差點引發騷動。

「他害怕耽誤你的病情救治，讓經紀人過來把他接走了。

「他說晚點還會過來看你的。」

於是在等待醫生過來的時間裡，我回憶起昏迷前，裴緒滿是驚慌的眼神。

「黎初，你為什麼會吐血？」

我那時是怎麼回答他來著？

我有些記不清了。

隻記得救護車上，裴緒緊緊拽著醫護人員的手，聲音顫抖地哀求他們。

「救救她，求求你們救救她……」

姜醫生很快就趕來了。

確認我沒什麼大問題後，她嘆了口氣。

「這段時間還是別再喝汽水了。」

頓了頓，她安慰我道，「將來有的是機會喝。」

聞言，我配合地揚起唇角輕笑。

可其實，不管是她還是我，心裡都很清楚——

沒有將來了。

「將來」這個詞，對現在的我來說，已經成為奢望。

媽媽被姜醫生叫出去了。

小許護士像往常一樣進來給我換藥。

隻是換好藥後，她沒有離開，而是眼神復雜地看著我。

我知道，她應該是看到送我來醫院的裴緒了。

畢竟是粉絲，肯定是能一眼認出來的。

她開口，小聲地問道：「所以……是你嗎？

「《告白倒計時》歌詞裡的女主角，裴緒學生時代的那個初戀。

「是你嗎？」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

「不是。」

「少騙人！肯定是你，除了你還有誰！」

小許護士翻了個白眼。

「我都看到了，他看著你躺在病床上，心疼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頓了頓，她突然眼神認真地看著我。

「你沒告訴過他你生病的事？」

聞言，我搖了搖頭。

「沒有。

「我不敢。」

因為這份重逢太來之不易。

所以我怕了。

小許護士的眼神頓時變了，她嘆了口氣。

「可是……一直瞞著，也不是個事兒啊。」

「是啊。」我笑了笑，「所以你看，這下不是就暴露了。」

我看到小許護士看向我的眼神裡閃過一絲心疼。

她吸了吸鼻子，問道：「待會兒他如果來看你，我能要個簽名嗎？」

「你不難受了？」

「難受什麼？」過了兩秒，她才反應過來。

然後看著我，又是長嘆一口氣。

「是你的話，我好像也就沒那麼難受了……」

頓了頓，她像是意識到這句話有些容易讓人誤會，於是趕緊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表達的意思我覺得你倆很般配，真的！」

「嗯。」我點了點頭，「放心吧，我沒誤會。」

我的小許護士，是一個十分善良的白衣天使。

小許護士更想哭了。

「反正，我們是好朋友，對嗎？」

「當然。」我笑了。

「等裴緒來了，我給你要十張簽名。」

小許護士破涕為笑。

擦乾眼淚，她在我床邊坐了下來，陪我一起等媽媽回來。

她問我白天出去約會的事兒，我把裴緒說的那些話講給她聽，逗得她直呼好甜。

「所以黎初，你打算什麼時候答應他啊？」

「什麼？」我茫然看她。

「告白啊！」小許護士一臉莫名其妙，「他都明裡暗裡暗示這麼多次了，你不打算答應他在一起嗎？」

啊……

「可是……」

我低下了頭，有些無措。

「可是，我都要死了啊……」

我還可以，和他在一起嗎？

小許護士頓時激動了。

「就是因為你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才要抓緊時間在一起啊！

「現在不談還什麼時候談？你難道不喜歡他嗎？」

「不是！」我下意識抬起頭反駁。

可對上小許護士的視線，我卻不知為何，喉嚨發澀。

「我喜歡的，我是喜歡他的……」我乾巴巴地說道。

「可是，可是……」

可是，該怎麼辦呢？

我就要死了啊。

淚水不知何時已經濕潤了眼眶。

我從未像這一刻一樣，這麼委屈，又這麼不甘心。

我撲在小許護士的懷裡，哭得泣不成聲。

「我好喜歡他啊，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啊……

「可我怎麼就要死了呢？」

小許護士下意識緊緊抱住了我。

反應過來後，她立馬輕輕拍著我的背安慰我。

「沒關系的，黎初，沒關系的……」

她像裴緒那樣，一聲又一聲地安慰著我。

可語氣裡卻帶著一絲無力。

下一秒，她察覺到動靜。

猝不及防地抬眼，就看到了病房門口那個高大身影。

喬裝打扮後的裴緒，悄無聲息地退出了病房。

隻是轉身時，她眼尖地看到，男人帽檐下那雙桃花眼，早已泛紅。

垂落在身側的指尖，更是止不住地顫抖。

那天我哭了很久很久。

小許護士也抱著我安慰很久很久。

而在我不知道的病房外，男人背靠著墻。

無聲地哭了。

18

夜裡，我再次被疼痛折磨醒。

迷迷糊糊睜開眼，我看到病床旁趴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指尖源源不斷地傳來熱度。

我微微動了動，握著我手的男人就被驚醒了。

「黎初？」他睡眼矇矓地睜開眼，對上我的視線，又瞬間清醒。

「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這就去叫醫生……」

牽著我的手正要松開，又被我緊緊握住。

睡前哭了太久，喉嚨疼得要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無比沙啞：「你怎麼在這兒？」

裴緒連忙端起床頭櫃上的水杯，送到我嘴邊。

就著喝了一口水，喉嚨舒服多了。

裴緒小聲說道：「我和伯母商量了，今後每個夜晚輪流守著你。」

「不需要。」我毫不猶豫地說道，「你是大明星，你有你該做的事，你馬上還有巡迴演唱會，我不需要你來給我守夜。」

裴緒看著我，皺緊了眉。

就這麼無聲地對峙了幾秒。

最後還是裴緒先敗下陣來。

「我情願我不是大明星……」他喪氣地說道，「那樣我也不至於來醫院看望喜歡的女孩，都要偷偷摸摸地。」

心頭猛地一顫，我別過頭不敢再看他。

「白天醫院人太多了，我怕引起騷動，對你不好。

「隻有在夜晚，我才能來看看你。

「黎初。」他輕輕喊了一聲我的名字。

「別對我這麼殘忍，好嗎？」

我沒說話。

隻是背對著他，咬緊了唇。

其實我也知道的，這樣不好。

其實我也知道的，這樣是不對的。

可就是這一刻，我發現我好像什麼都顧不得了。

「裴緒。」我轉過頭看著他，認真地說道，「我喜歡你。

「我們在一起吧。」

我想，在生命倒計時裡，談一場不後悔的戀愛。

19

我和裴緒正式在一起了。

在裴緒的安排下，我被換到了私密性更好的高級病房。

小許護士經常會抽空來看我。

幾天下來，她如願以償地收獲了十張簽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