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霍平梟漆黑的瞳孔微微有了變化。


  轉瞬,就多了抹銳色。


  他微微覷眼,嗓音沙啞地問:“是她麼?”


  她?


  張小娘微怔,隨即很快反應過來。


  她沒料及,霍平梟竟然猜出了那顆紫荊木的來歷。


  “真是瘋子。”


  他陰測測地笑了一聲,張小娘的神情已然印證了他的猜想。


  霍平梟突然想起了二十幾年前,相府西跨院的那場熊熊大火,他的母親死於自焚。


  霍阆沒許他去看她的屍身,霍平梟也沒向他爭取過。


  他猜,這個女人到死,也應該不想見他,他何必去礙她的眼。


  那個女人死後,霍阆大病一場,腿也不能走了。


  霍平梟後來得知,自己和那個死掉的男胎,是一對奸生的雙生子,所以大房氏才會那麼恨他。


  如果不是霍阆設計做出了那種事,沛國公也不會逼她嫁給霍阆,大房氏並非天生執拗決絕,也是個明事理的女子,雖然心中恨極了霍阆,但也礙於他的權勢,不得不為母家做出犧牲。


  婚前,大房氏和李盎見了最後一面。


  李盎是太傅之子,才能和相貌雖不及霍阆,卻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世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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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想忍下這口氣,設計讓霍阆誤會大房氏仍然別有異心,還在和他暗通款曲。


  李盎的做法徹底激怒了霍阆,他亦因此命隕黃泉。


  霍阆為了得到大房氏,喪盡天良,做絕了惡事,他是他的兒子,生來也自帶罪孽。


  但再怎麼樣,那顆樹,也是生他的女人。


  霍平梟的語氣看似平靜,卻隱隱透著薄戾:“你把它燒了,是想報復他嗎?”


  他說著,亦將刀刃往張小娘的頸脖處抵了幾寸距離,又問:“本侯那素未謀面的幼妹,也是死於你手罷?”


  另一廂。


  高氏自張小娘出逃後,就對霍馨的真正死因產生了懷疑。


  她透過糊在長窗的薄薄窓紙,看向跪於地面,正渾身發抖的張小娘。


  張小娘咬牙切齒,沒承認也沒否認,隻憤聲道:“是你繼母和父親欠我的!”


  高氏聽完這話,隻覺雙腿一軟,險些摔倒在地,幸而她身後的女使攙了她一把。


  她難以置信地用手捂住了嘴,不敢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那這些年,她莫不是一直都誤解了霍樂識的生母江氏?


  高氏剛站穩,便想衝進去問問張小娘,為何要那麼殘忍,霍馨死的時候還那麼小,她怎麼下的去的手


  “啊——”


  沒走幾步,高氏就聽見了張小娘的慘叫聲。


  她的面色慘然大變,待透過窓紙再往廳內看去,隻見鮮血飛濺,張小娘的腦袋已然被男人揮刀砍斷,落地滾了好幾圈。


  這還是高氏第一次見到霍平梟殺人的場面,她畢竟是常年待在後宅,深居簡出的婦人,哪裡見過如此可怖的景象?


  高氏險些驚呼出聲。


  霍平梟提著長刀,面色陰鸷地從廳裡走了出來。


  他看都沒看高氏一眼,隻撂下一句冷淡的話:“將地上收拾收拾,我去看我父親。”


  *******


  臨近子時,更漏聲迢迢遞遞。


  眼下早就過了霍羲該入睡的時辰,可孩子卻仍無睡意。


  阮安沒讓下人將霍阆的情況同霍羲如實說出,可霍羲這孩子到底不是尋常的孩童,他許是猜出了什麼,那雙烏亮的眼睛也沒了平日的清澈明朗,反是透著黯然。


  阮安知道他擔心霍阆的情況,一直陪在他的身側,溫聲軟語地給他念著話本上的故事。


  “爹爹怎麼還不回來?”


  霍羲用兩隻小胖手抓著被沿,奶聲奶氣地問道。


  阮安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耐心地回道:“最近你父親軍務太忙,有可能今晚就宿在軍營了。”


  霍羲撇了撇小嘴,道:“娘騙人,爹他昨日出去的時候,看上去可急了,不像是去軍營。”


  阮安無奈,伸手刮了下男孩的鼻子,又道:“你父親的性子本來就風風火火的,快睡吧,再不睡的話,天都快亮了。”


  霍羲吸了吸小鼻子,此前他從未這麼晚還沒入睡,男孩畢竟隻有四五歲大,這時,終有陣陣的困意向他襲來。


  他張了張小嘴,打了個哈欠。


  再開口,那副小奶音也染上了倦意,問道:“那娘呢?”


  阮安替他攏好了衾被,诓騙他:“娘等你睡了,就回去睡。”


  “好~那我這就睡了,娘也早些休息。”


  “羲兒真乖,明天獎你點心吃。”


  不經時,小團子就進入了安甜的夢鄉。


  阮安昨夜一整晚都沒睡,但心中的那根弦一直緊緊地繃著,眼下仍無睡意。


  甫一出室,便見白薇壓低了聲音道:“夫人,侯爺回來了,他剛才站在外面待了會兒,卻沒讓奴婢們告訴您。”


  阮安回身看了看正在熟睡的霍羲,小聲詢問:“那侯爺去哪兒了?”


  白薇想起霍平梟適才的陰沉面容,仍覺膽戰,周遭仿佛還彌漫著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兒。


  “侯爺的身上都是血,他沒去書房,應當是去了湢室。”


  *******


  到了湢室,阮安發現霍平梟沒用熱水,也沒將染了汙血的髒衣褪去。


  男人闔著凌厲的眼眸,浸在冷水裡,連臉上的血痕都沒擦去。


  她無奈地搖了搖首,悄無聲息地尋了塊帨巾,走到他身旁。


  霍平梟畢竟自幼習武,對周圍細微變化異常敏感,他早就覺出有人進了湢室。


  及至阮安將帨巾沾水打湿,動作小心地為他拭面時,男人方才睜開了雙眼,看向神情憔悴的小妻子。


  霍平梟將她手裡的帨巾接過,冷峻的眉眼多了些惻隱,淡聲道:“你昨夜就沒休息好,先回去睡吧。”


  阮安沒說什麼,隻緘默地彎身,動作熟稔地添火燒柴。


  這些事她在鄉間做慣了,可霍平梟卻看不慣她親自為他做這些粗活。


  冷水逐漸被足旺的柴火燒熱。


  霍平梟剛要從浴桶出來,制止阮安的動作。


  姑娘已然站起了身,在他錯愕目光的注視下,要將他手中的帨巾再度奪回。


  她的力氣小,霍平梟隻消稍稍使些力氣,阮安就無法將它奪過。


  他沉下眉眼,盡量將語氣放低,哄著她,說道:“乖,先回去。”


  隔著氤氲的熱霧,霍平梟看見阮安那張柔潤似玉的小臉兒,透了些難有的溫倔。


  她突然喚他:“仲洵。”


  霍平梟的神情微微一怔。


  這時,阮安俯身在他冷硬的颧骨上印了一吻,語氣溫軟,似在輕哄:“仲洵,你別將我推開。”


第76章 馴狼


  阮安柔軟的唇離開了他的颧骨。


  她能明顯覺出, 霍平梟的情緒緩和了些,周身亦沒了適才凌厲的氣場。


  自她喚他仲洵後,男人漆黑眼底潛伏的情緒有了些微的變化, 眼神自此一刻不離, 直勾勾地凝睇她看。


  這種帶著攝奪和佔有欲的目光,灼得阮安有些面熱。


  隨著水溫愈燙,附著於他衣物上的血汙亦在浴桶逐漸化開。


  轉瞬間,湢室裡就彌散著濃重的血腥氣。


  阮安嗅見這氣味後, 小鼻子不禁皺了起來。


  昨兒個他就沒睡, 連夜出城追擊張小娘的車馬, 回來後又動了怒火,應是殺了人, 回到侯府後就把自己的身子往冷水裡浸。


  再是鐵打的身子, 也禁不住這麼被糟踐。


  熱霧氤氲,考究華貴的獸紋團窠錦貼合著男人碩美勻健的肌肉線條。


  霍平梟面部輪廓硬朗冷淡, 懸鼻削挺,雖然處於如此落魄之態, 卻依舊難掩俊美皮貌。


  他突然開口,問她:“你適才喚我什麼?”


  身體逐漸被熱水的暖意充融, 霍平梟搭在桶沿的修長大手也松了松。


  趁此時間, 阮安將他手中的帨巾奪了回來。


  她抿了抿唇, 便在男人的盯視下,為他仔細地擦這側頸和面上的血痕。


  在她溫柔的擦拭下,霍平梟緩緩闔上眼眸。


  耳旁響起姑娘音腔訥訥的叮囑聲:“你不能總這樣, 現在還年輕, 一時沒有事, 身體也受得住, 可以後上了年歲,你該怎麼辦?”


  霍平梟掀眼,緘默不語地看向她。


  阮安為他拭完了面上的血跡,又說:“先出來,總不能一直泡在血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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