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次下山,阮安並沒有刻意扮老,正值妙齡的美人兒柔鬟玉肌,眉眼如畫,惹得周遭的食客紛紛側目。


  姑娘自是覺察出了周遭那些不善且帶著覬覦的目光,心中想著,往後再下山時,她還是得將容貌掩上,這樣行醫方便,也不會再招致禍端。


  阮安專心吃著面,卻見對面的楊緯一直在打量著她,姑娘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禁抬眼,軟聲問道:“楊大哥,你不餓嗎?要不要也來一碗黃魚面嘗嘗?”


  楊緯看著阮安那雙明朗清澈的眼睛,搖了搖頭。


  他終於弄清了霍平梟的想法,原來他留在山裡,不是因為對這貌美的小村姑起了興趣。


  也是,像他這麼冷淡桀骜的人,哪兒那麼容易就對姑娘動心?


  不過這小醫姑也真是幸運,定北侯出手可真闊綽,說要付診金,就直接給人一千兩。


  思及此,楊緯幽幽地道了句:“阮姑娘可真幸運。”


  周遭的百姓往來熙攘,阮安有些不太明白,楊緯為什麼要這麼說。


  楊緯接著感慨:“霍侯一句話的事,你那兩個藥童的戶籍,便能利落解決。”


  “姑娘救他一命,他就許你千兩診金,你那潑婦一樣的師娘也不會再尋你麻煩,等他剿完匪,清泉鎮也能太平和順,姑娘還不幸運嗎?”


  阮安嚼著鮮嫩的黃魚,和筋道的面,卻頓覺索然無味。


  她撂下手中筷箸,垂下眼睫,嗓音溫軟道:“楊大哥若是有話,不妨直說。”


  楊緯嘆了口氣,這姑娘的神情偶爾會透出些溫倔不甘來,阮安的骨子裡是有股韌勁的,不然在這世道裡,她一孤女也不能活到現在,還能四處行醫。


  他想,真是挺好一姑娘,就是出身太低了。


  定北侯可能不會察覺出姑娘神情間流露出的那些情愫,可他卻能瞧出她的心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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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安雖然有在控制自己,可楊緯卻能看出,姑娘偶爾看向霍平梟的眼神,依舊帶著難以自控的愛慕。


  但像霍平梟這樣的天之驕子,從來都不缺女郎們的愛慕眼神,喜歡他的姑娘們太多、太多。


  阮安和他,就像地上的柔韌蒲草,和天邊的驕陽烈日,差的距離可謂是十萬八千裡,如此天地之差,怎麼可能會有好結果呢?


  思及此,楊緯接著道:“阮姑娘知道嗎,在長安城那劉侍郎家的嫡女,容貌出眾,才華橫溢,可她寧願自降身份做霍侯的妾室,也要成為他的女人。但霍侯還是沒有應下她父親苦苦的請求,沒肯給那侍郎半分薄面。”


  聽罷這話,阮安濃長的羽睫顫了顫。


  她不傻,也當然聽得出楊緯的話外之意。


  他是在唏噓她的出身,也是看出了……


  她在暗自傾慕霍平梟。


  實則阮安在得知霍平梟的真實身份後,便想得很明白了,如果她跟他說了那日發生的事,男人興許會擔起責任,就如楊緯所說的,侍郎家的貴女都得做他的妾室。


  而她一個無依無靠的村女,估計連侍妾都做不成,她大概隻能做他的通房,或者是更沒身份的外宅婦。


  思及此,姑娘撂下了手中筷箸,心中雖湧起了澀澀難言的酸苦,卻還是對著楊緯不卑不亢道:“楊大哥,多謝你好意提醒,可我雖無尊貴的身份,也不是你想的那種姑娘。”


  楊緯怔了一下。


  阮安接著道:“我有醫術傍身,能治病救人,我救的病患,不比你殺的人少。我也不是那種偏嫁人不可的姑娘,往後我大可拿著定北侯賞我的診金去開家醫館,也比許多男兒郎有營生做。”


  “況且,你也知道我姓阮,便知我阮安在骊國並非是籍籍無名的鈴醫。”


  楊緯並未料到阮安會這麼說話,一方面也聽出,她這是在委婉表達,他沒資格管她和定北侯的私事。


  另一方面,楊緯又覺,阮安畢竟是霍平梟的救命恩人,萬一她在他身前說他幾句壞話,屬實是犯不上。


  他真真是不該多嘴,自以為是地勸說阮安。


  楊緯忙對阮安致歉道:“阮姑娘,我也沒別的意思,你別誤解……”


  阮安沒再回他的話,她不想浪費眼前的食物,便耐著鼻間的酸澀和想哭的欲望,將那些面都吃進了肚子裡。


  不用楊緯同她說這些話,阮安心中也清楚,亦比誰都更清楚,霍平梟這樣的人不是她該肖想的。


  她有自知之明,亦清楚霍平梟平日對她的照拂舉動,是出於自身的修養。


  他為她撐腰,一方面是為了報恩,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


  她還不至於犯傻到,會自作多情,覺得他那樣的人,能對她有好感。


  楊緯自覺說錯了話,也不敢再看阮安半眼,見她似是吃完了那碗面,隻低低地道了句:“阮姑娘無需付那攤主銀子,這碗面我請你。”


  楊緯起身去尋攤主結賬後,阮安長長地呼了幾口氣,心緒雖未完全平復,卻注意到一旁的街巷旁,竟是有個藥商擺了個攤子。


  她看地上擺的天麻成色不錯,便隻身一人往那甬巷走去,等到了藥商面前,姑娘俯身拾起一顆天麻,問道:“你這天麻多少錢一顆。”


  話音剛落,阮安忽覺發頂上的氣息不甚對勁,鼻間亦頓時溢滿了古怪的藥味。


  姑娘的杏眼驀地瞪圓,辨出了這藥商竟是給她下了蒙汗藥,意識漸昏前,隻覺腦袋頂上還被人套了個麻袋。


  阮安的心跳愈來愈快,覺出這是有人要綁走她。


  可到底是誰要綁她?


  心底漸漸湧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可還未來得及在心中將他的名字說出口,姑娘眼前已虛閃大片白光,須臾就失去意識,昏厥了過去。


  另廂,楊緯付完了錢,回身一看,早已不見阮安的身影。


  霍平梟下山時隻交代了他一件事,那就是保護好阮安。


  楊緯的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他高喚了數聲:“阮姑娘!”。


  他在周旁的街巷尋了好幾次,可無論如何,卻怎麼也找不到阮安的身影。


  另名分頭行動的北衙侍從亦沒尋到阮安,最後隻得同楊緯先去縣衙,好將這件事稟給霍平梟。


  ***


  縣衙。


  身後被打得血肉淋漓的劉師爺早被拖了出去,朱氏的雙腿亦跪得如被針扎般疼。


  霍平梟折磨人很有一套,不會一次性地將她和縣令、唐祎等人逼問個完全,隻在詳看卷宗時,偶爾質問他們幾句話。


  這般,他們幾個人的心緒立即被吊起,會變得緊張萬分,而霍平梟這時又會和楊御史繼續討論剿匪之事。


  如此循環往復,心緒大起大落,朱夫人覺得自己簡直都要犯心疾,最後還因過於怖畏坐於高堂上的男人,而失了禁。


  楊御史面帶嫌棄地命人將地面汙穢清掃了一番,對著堂內吏員命道:“先將這婦人押進監牢裡。”


  “是。”


  可任誰都清楚,楊御史說的是將朱氏暫時關押進監獄,可這一送,她興許就再也出不來了。


  ***


  光影瞳瞳的殘陽漸向西墜,天邊雲霞似抹被暈染開來,且色澤濃豔的血。


  時近黃昏,霍平梟換上了平素的公侯服飾。


  楊緯回衙門後,便見他身著一襲佩绶的墨色章服,頭戴漆紗切雲冠,華冠後的黯色紅纓正迎風飄髾,男人高大冷峙地站於堂前,就如被供奉的神祇般讓人不敢逼視。


  霍平梟儀容赫奕,皮貌俊昳無儔,通身散著沉金冷玉的矜貴之氣。


  聽罷楊緯的通稟,男人薄冷的唇角漸繃,看向楊緯的眼神也如刀鋒利刃般泛著森寒,他語氣沉沉地道出二字:“廢物。”


  ——“連個姑娘都護不住。”


  他冷聲又斥。


  楊緯聽罷,亦覺出定北侯這是動了盛怒,心中頓然慌顫萬分。


  等霍平梟卸職回長安後,皇帝給他的官位絕不會低於節度使的官階,或許他的職權也會伸到北衙來,成為他的頂頭上將。


  身為上將,最厭惡底下的軍士不能遵從他們的命令。


  且就算霍平梟本身沒那麼大的本事,僅憑霍家的權勢,若想斷他的仕途,也就是他動動手指頭的事。


  楊緯在心中暗罵著自己,都怪他多嘴,這下可好,以後他若是再想往上升軍銜,怕是怎麼都不可能了……


  ***


  朱氏被獄卒推入監牢不久,就清醒了過來。


  雖說她下了獄,可一想到霍平梟的真實身份是定北侯,不免有些自鳴得意。


  她就說,阮安這個賤丫頭,怎麼可能有這麼厲害的未婚夫。


  人家可是侯爵,不可能看上她。


  正此時,卻聽鐵柵外,傳來了幾個獄卒的談話聲。


  -“聽說跟著定北侯一起過來的醫女失蹤了。”


  -“怎麼失蹤的?”


  -“好像是被土匪給擄走了吧。”


  朱氏一聽土匪這兩個字,不禁有些竊喜,阮安這死丫頭這回是徹底玩完了。


  可其中一獄卒接下來說的話,卻讓朱氏倍覺憋悶,甚而氣憤到幾欲吐出一口鮮血來——


  “我聽說,那侍從說了那姑娘失蹤的事後,霍侯的臉立即就陰了,據說這姑娘還會醫術,曾救過霍侯一命。這劍南道遍及著霍侯的勢力,她但凡被成功得救,這往後的日子肯定富貴無憂了。”


  “不止呢,我覺得那姑娘住的村莊,都能因她救了霍侯這一命,得蒙他的福蔭呢。”


第8章 壓寨夫人


  湢室內水霧氤氲,彌漫著澡豆的淡淡草藥氣味。


  兩個僕婦正幫著浸於浴桶的姑娘濯發淨身,其中一僕婦在阮安的烏發上一寸又一寸地勻抹著昂貴的玫瑰花露,隻覺她長發濃密又柔順。


  所謂的青絲如綢,不過如此。


  另一僕婦則往阮安雪潤的肩頭緩緩澆著微燙的水,她的指尖無意碰觸到美人兒香肩上那一寸白皙肌膚,便如觸之生溫的暖玉般,細膩又柔滑。


  姑娘既有雪膚烏發的美人底子,亦有嬌甜柔婉的眉眼瓊鼻,阮安看著瘦弱,可卸下衣物的身形卻很顯勻潤,毫不幹柴。


  阮安清醒過來後,便發現自己浸在了這烏木水桶裡,她神情沉靜地深思半晌,亦細細觀察著眼前陌生的環境——


  這些伺候她的僕婦們衣發一致,皆穿著深碧色的窄袖衫裙,梳著垂障於目的叢髻,不像是匪窩裡會有的僕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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