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頗似隻危險的孤狼,雖不動聲色,卻在逡巡自己的領地。


  孫也悄悄打量著霍平梟,他原本的黯色弁服被換成了最尋常的村民服飾,是身交領右衽,上衣下褲的粗布麻衣。


  腳上踏的仍是之前那雙烏靴,腰間本該用深褐色的素布纏固,卻極不協調地被環上了華貴的蹀躞。


  孫也之前悄悄戴過它,等被阮安發現後,他又被她瞪著,將那條蹀躞帶放回了霍平梟的身旁。


  如此樸素衣物,卻掩不住男人蜂腰長腿,高大冷峙的挺拔身材。


  可孫也卻莫名想笑。


  正此時,霍平梟轉首看向了他。


  男人颌線硬朗分明,側頸那道長疤似猙獰厲龍,眼神雖無波無瀾,通身卻散著上將威嚴,壓迫感極強。


  孫也雖然頑劣,但畢竟是個孩子,被他凌厲的氣場駭到後,立即將那股子笑意憋了回去。


  霍平梟嗓音低淡問:“你幫我換的衣物?”


  孫也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


  “謝了。”


  男人掀眸,眼皮上的褶皺很深,又低嗤一聲,自嘲道:“還挺合身。”


  嘴上說著合身,可那上衣卻明顯緊繃,隱約透著強勁的肌肉線條。


  阮安屏著呼吸,一直觀察著霍平梟的動作和神情,見他指骨微彎,單手拽下蹀躞的革囊,又往她身前走了幾步。


  二人身高差距明顯,等他站定,阮安仰起了小臉兒,杏眼裡滿是懵懂,就像隻受驚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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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平梟垂首看向她。


  隻當山間的小姑娘怕生,將語氣放緩,低聲道:“伸下手。”


  阮安的眼睫顫了顫,依言伸出了小手。


  霍平梟則抬起腕骨,在僅離她手心的數寸距離停下。


  男人的手掌很寬大,指骨勻停修長,手背凸著數條明晰青筋,充斥著力量感。


  “這裡的碎銀有十兩。”


  他攤開五指,沉甸甸的革囊隨著低沉嗓音,落在阮安柔軟手心,其上觸感粗粝,猶帶他的體溫。


  “我走後,會盡快讓人將餘下的診金送過來。”


  聽罷這話,阮安會出了他的意圖,仰起頭,難以置信地問:“你現在就要走?”


  結合著適才她對他的觀察,阮安猜測,霍平梟應當是不記得那日的事了。


  這幾日她喂了他些粥米,也曾向男人旁敲側擊,想知道他為何會淪落至此。


  霍平梟卻對此緘口不提,阮安也沒提及過他中了春/藥之事。


  現下他已養足精力,若是想走,阮安自是攔不住,可男人畢竟臂傷未愈,她有些擔心,霍平梟在途中得不到更好的醫治。


  況且,她也一直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將那件難以啟口的事,同他說出來。


  阮安的柔唇啟啟合合,想要說些挽留他的話,耳旁卻忽地傳來斷斷續續的喜樂——


  樂聲離茅屋愈來愈近,鑼鼓鏘鏘,嗩吶刺耳,直擾得這靜謐山間烏煙瘴氣的。


  待出屋後,阮安見劉師爺笑逐顏開的走在前面,身後跟著輛二抬小轎。


  算上轎夫和敲鑼打鼓的人,來者共有七人。


  想起這幾次同劉師爺打的交道,阮安暗嘆不妙。


  她立即向孫也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帶著兩個藥童進茅屋。


  劉師爺的眼裡帶了絲諷笑,譏诮道:“阮姑娘,還等什麼呢?可別錯過了吉時,我們大少爺可等著你圓.房呢。”


  阮安被圓.房這兩個字臊得小臉通紅,又羞又憤地反駁道:“你胡說什麼?我何時跟你家大少爺訂過親?”


  劉師爺倒是不急著放出威脅阮安的話,視線卻不自覺地被站於她身側的霍平梟吸引。


  見他儀容不凡,看那身量,像是個習武的,卻傷了隻手臂。


  隻他看著他們的眼神沉冷,甚而,帶了幾分睥睨。


  過於桀妄,也過於狂傲。


  劉師爺不禁眯了眯眼。


  這小子莫不是阮姓村姑的姘/頭?


  在這方圓百裡內,誰不知他劉師爺是縣令老爺最信任的吏員,所有人都對他客客氣氣的。


  這小子有什麼資格這麼看他?


  劉師爺冷嗤一聲,決定給霍平梟些教訓嘗嘗。


  畢竟他傷了隻手臂,他們這處可是來了七個人,對付他這個殘廢還是綽綽有餘的。


第3章 狼符


  陣陣山風呼嘯而過,刮拂過青綠竹葉。


  霎時間,颯鳴之音頓起。


  春寒料峭,那些風兒穿透阮安單薄的襦裙,亦鑽進她袖口。


  她不禁發起抖來,心中萬分恐懼,趿著草鞋的白皙小腳也往後退著步子。


  雖知霍平梟是個武將,但他大傷未愈,手無寸鐵,來的可是七個壯漢,他如何能敵?


  “別怕。”


  男人走到她身前,為她擋住朔朔山風,背闊肩寬,窄腰勁健的強壯身體亦遮住她視線。


  阮安的呼吸漏了半拍,心仍懸著,隻能躲在他身後。


  劉師爺被霍平梟的行為激怒,不禁嘲諷阮安,罵道:“你個小騷.貨,以為傍上個莽夫,爺就治不了你了嗎?”


  他罵人的字眼過於刺耳,阮安從未被人辱過如此汙穢字眼,隻覺雙頰“嗡”的一聲。


  卻見霍平梟那隻完好的手臂也呈著緊繃態勢,掌背有淡青血管微微賁出,似在控制怒氣。


  劉師爺對身後的人下了指令,厲聲又喝:“給我上!把那小賤人給爺抗到轎子上,若是錯過了吉時,惟你們是問!”


  他的左後方,站在吹嗩吶、擊鑼鼓的四人。


  而右後方則站在兩個身形魁梧的轎夫。


  得令後,六人自分兩隊。


  左邊四人氣勢洶洶地往霍平梟身前猛衝,不想竟撲了個空。


  打頭陣的官兵突覺手心的觸感不甚對勁。


  他手中的木棍怎麼還沒了?


  “嗙——”


  “嗙——”


  耳畔忽聞兩道重擊之音,他面色驟然一變。


  四人循聲看去,卻見那兩個轎夫呲牙咧嘴地倒在地上,他們捂著肚子,面容痛苦不堪。


  劉師爺大駭。


  這莽夫的武藝竟如此高超,還一早就預判好了他們的進擊路線!


  他老臉慘白,狠狠地咬著後槽牙,顫聲又命:“接著給我上!”


  未與霍平梟交過手的四個人明顯猶豫了片刻,並未再度聽從劉師爺的指令。


  霍平梟則神情懶淡地偏了偏頭首。


  這套動作下來,男人連口粗氣都未喘,倒像是隻活動了番筋骨。


  他微微垂眼,神態漫不經心,蔑聲問:“還來啊?”


  那雙修長的腿未移地半寸,好像在無聲彰顯,他都不屑於用腿腳功夫對付他們。


  單又一隻手,就可將他們打得滿地找牙。


  劉師爺心中暗罵,這莽夫實在是太他娘的狂了!


  迎著日光,霍平梟覷了覷深邃的眼目。


  他單手隨意地揮了幾下木棍,伴著猛然劃過空氣的“唰唰”聲音,舞出了漂亮又利落的棍花。


  平地驟起疾風,裹挾著細密泥沙,直往劉師爺猙獰醜陋的臉上糊去。


  劉師爺連退數步,卻還是被迷住了雙眼,半晌也睜不開。


  正被氣得頭昏腦脹,耳旁又聽“砰——”的一聲。


  “啊!”


  劉師爺慘叫一聲,霍平梟再度揮棍後,他臃腫的腰腹驀然巨痛,隨即雙膝一彎,便狼狽地跪摔在地。


  這一棍下來,仿佛讓他的五髒六腑都移了位置。


  劉師爺的喉嚨漸漸蔓上腥甜,他連連咳嗽了數聲,嘔出了些鮮血。


  霍平梟眉眼淡漠,待利落收棍,神情透著厭惡,冷眼睥睨著劉師爺一行人等,沉聲命道:“趕緊滾。”


  其餘四人再不敢與霍平梟過招,連聲詢問著劉師爺的狀況:“師爺…師爺您沒事吧?”


  劉師爺捂著心口,連翻了好幾個白眼,險些背過氣去,一時回不出話來。


  眼下這種情況,他不能再逞能。


  這些人加起來都不是這個莽夫的對手,將命折在這瘋子手裡犯不上。


  且強納阮安為妾的事,是他和大少爺背著縣太爺做的,大少爺對這玉膚花貌的小村女念念不忘,就等著嘗個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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