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洪流過去,地面被刮走一層土皮,四周的林木幾乎已全部折斷伏地,更有甚者,被連根拔起。斷木上掛著不少動物的殘軀斷肢。


她在那渾濁的水中嗅到的血氣,都是來自它們。


轟隆隆的水浪聲並未消失,沈丹熹緊抿唇角,攀上巨木樹巔,抬目往遠處望去。那一股異乎尋常的洪流還在往前奔流,肆無忌憚地碾壓過途徑的一切。


就連飛鳥都不能幸免,但凡是被飛濺的水花沾上一滴,就會被立即拉拽入水浪中。


這一處谷底林木茂盛,是諸多飛禽走獸的居所,水浪的嗡鳴聲下,壓著它們的慘嚎。


沈丹熹被它們的聲聲哀嚎震得心下悸動,又看了一眼地上百獸殘骸,擦一把臉上的水痕,御空而起,往那滾滾洪流追去。


這一股洪流十分蹊蹺,前後斷流,獨獨隻這麼洶湧澎湃的一段,沈丹熹追了一路,終於從它翻湧而起的水浪中看出端倪。


水浪衝天而起,浪湧的形狀隱約像是一條兩鰭生有羽翼的飛魚模樣。


贏魚?


沈丹熹衣袖盈風,凌空浮於洪流上方,小心地避開了衝濺而起的水花。


贏魚在洪流當中時起時伏,身形龐大,白花花的水浪組成它展開的雙翼,尾鰭有著千鈞之力,輕輕一掃,便可摧山折木。


沈丹熹的身形在水浪之中,渺小得猶如一粒塵砂,她將靈力灌注於腳上,在水浪中靈活穿行,很快發現了贏魚那異常力量的來源。


——魚腹深處一枚蜿蜒金色的銘文。


這枚銘文不全,隻有半截。但沈丹熹一眼便辨認出來,這半截銘文來自阆風山的鎮山令,這一條贏魚是阆風山失控的神山之力所凝聚而成。


在贏魚又一次躍出水面,激起滔天水浪時,沈丹熹身形一閃,化作一道利光穿入水中,指尖捏著一道分水訣,直取魚腹。


那贏魚似也察覺威脅,兩翼收攏,潑天水浪從兩邊同時壓下,水花密集到避無可避,每一滴水濺至身上,都會帶來重逾千斤的壓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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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丹熹隻能以身硬扛,咬破舌尖,用血摻入分水訣中。


靈光化為一把血色的利劍,一斬劈開水浪,二斬剖開魚腹,第三斬,直接正面劈斬上那半截金色銘文。


血劍與銘文神力相撞,魚腹當中爆出一聲尖銳鳴響,肉眼可見的衝擊波往四面蕩開,將這一條贏魚撕得粉碎,爆出衝天水花。


沈丹熹亦被反噬的力量衝上高空,五髒六腑都險些被碾碎,腦子裡嗡然一聲,短暫地失去意識。


水浪在高空散成雨點,化為一場驟雨淋下。


雨點劈頭蓋臉澆來面上,再沒有了要將萬事萬物都往水裡鎮壓的力量。沈丹熹被雨點澆得醒過來,甩了甩頭,強迫自己清醒,踩著雨點飛身過去,一把抓住雨幕當中懸空的金色銘文。


這半截銘文像一隻被馴服的野獸,乖順地躺在她手心裡,源源不絕的靈氣從銘文裡流出,順著經脈灌入她體內。


沈丹熹就地坐上一株折斷的樹幹,打坐調息,將靈力自經脈中循環周天,引入靈池,煉化入丹元。


消耗的靈力逐漸恢復過來,沈丹熹慘白的面上終於洇出一點血色,周身溢出淺淺瑩光,蕩開身周雨珠,亦烘幹衣裙。


她垂頭看一眼掌心乖順的銘文,心中大約明白過來。


這一場鎮山令的爭奪,就要看她和殷無覓,各自能降服多少阆風山失控暴亂的力量,將其化為己用。


想必到最後,他們二人也免不了一場對決。


驟雨停歇,被洪流肆虐過的山林谷底伏倒一片,遍地水窪。


啪嗒啪嗒的踩水聲絡繹不絕,越來越近,不知從何時起,山谷中幸存下來的飛禽走獸都往沈丹熹身邊聚了過來,嚶嚶低鳴。


沈丹熹掐了一個手印,指間生出溫暖春風,往四面吹拂而去,風拂幹它們湿透的皮毛和翎羽,帶著治愈的靈氣,愈合它們身上的傷口。


但是一些已經殒命在洪流裡的獸,沈丹熹便無能為力了。


她摸了摸手邊一隻梅花鹿的頭,說道:“沒事了,你們都走吧,去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著。”


飛鳥抖開幹透的翅膀,借助靈風之力起飛,群獸也很快散去,逃往安寧的地界躲避這一場災禍。沈丹熹看著散去的群獸背影,又回望一眼洪流途徑的方向。


目之所見,皆是斷木與殘屍,就像一道新鮮的血淋淋的傷口蜿蜒於地面。


風聲嗚咽,像是群獸哀鳴,攜著血腥氣撲來鼻間,沈丹熹心口一滯,一口鬱氣堵在胸腔內,哽得她眼角生澀,喉中生疼。


沈丹熹默然無言地在原地站了片刻,五指緊緊攥著手中半片銘文,轉過身,往遠處隱有力量波動的地方御空而去。


約行三十裡,沈丹熹在一處沙地發現激烈相鬥的兩隻靈獸,一隻頭生尖角的蠱雕,另一隻則是兩頭的蛇怪,轵虺。


兩獸體型皆比尋常大了三四倍,兇悍暴戾,蠱雕雙爪尖利如鉤,而轵虺的蛇鱗亦是堅韌如盾鐵,兩隻獸每每碰撞到一起,都會擦出飛濺的火花。


沈丹熹到的時候,蠱雕已被轵虺團團纏住,按入沙地裡。但它並未完全處於下風,尖銳的爪子亦掀開轵虺的鱗甲,穿透入它體內。


兩隻獸同時發出哀嚎,翻動時,撞得四周山搖地動。


沈丹熹在它們身上都發現了殘損的鎮山令銘文,這是兩道互不臣服,彼此廝殺的神山之力。


蠱雕身上所爆發出來的銘文神力,對沈丹熹格外親和,當她靠近時,也溫和地接納了她,並未傷她。


與之相反的,轵虺身上的神力則極為排斥她,並不願意臣服在她腳下。


一山無有二主,阆風山鎮山令中生出兩道無法兼容的神主印,使得神山之力也分裂為二,彼此互不臣服,才造成如今阆風山內神力失控的局面。


阆風山祭臺。


懸於阆風山巔的鎮山令高逾百仞,金光燦燦,繚繞雲霧散開後,隻要在昆侖地界上,仰頭便可瞧見高懸在天幕的鎮山令。


隨著時間流逝,鎮山令中有部分狂暴的力量已平復下來,一些紊亂的銘文線條也復歸原位。


但在中心處,依然存在兩枚神主印,神主印四周對撞的力量最為激烈,阆風山的哀鳴仍未停止。


所有人都密切關注著鎮山令上的變化。


天墉城中民眾隻能看到鎮山令上的銘文變動情況,而阆風山祭臺前的諸人,卻可通過祭臺山碑看到鎮山令中發生的景象。


鎮山令中的“阆風山”隻是一座虛構的試煉秘境,是阆風山在鎮山令內的投影。但裡面所發生的的慘烈景象,還是叫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心生憂慮。


若不盡快扼制阆風山中兩股力量的廝殺,那麼,此時此刻發生在鎮山令中的一切,都會在不久的將來,在阆風山上真實上演。


有距離祭臺較遠處的低階神官竊竊私語,不勝唏噓道:“兩方神主印源於神女和阆風山主,代表他們二人意志,誰能想到,一個多月前,兩人還是晟雲臺上誓約的道侶,今日便為了爭奪鎮山令如此勢同水火。”


“情意既斷,當然便到了清算之時了,就像凡間中人,和離之後也是要清算清楚的,這麼多年來,殿下為了阆風山主可付出了不少,沒有殿下,他何德何能坐上這個位置?”


“凡間有句話講‘升米恩,鬥米仇’,小恩小惠叫人感激,但若是施與得多了,反會生出仇怨。給出去容易,收回來可就難了。”


祭臺之上,昆侖君微側頭,遙遙掃來一眼。遠處的神官立即垂首,私語驟停。


長尾山雀躲在一株樹冠中,也不敢靠祭臺太近了。它身上那一道翎羽紋雖已隱藏了起來,可卻瞞不過昆侖君等人,但凡靠得近一點,就會被發現。


漆飲光便隻能這樣遠遠看著。


鎮山令內,沈丹熹助蠱雕收服轵虺後,又遇上幾股化為兇獸,對峙廝殺的神山之力,她一一降服,收入手裡,手中已獲得七片銘文殘片。


天光漸漸暗下來,快要入夜了。


沈丹熹指尖摩挲袖口,卻一直近乎苛責地強迫自己,不許取出雀燈。現下天光雖黯淡,卻也並非徹底昏黑,無法視物。


她得試著去逼迫自己一點點適應昏暗的環境,不能讓“畏黑”成為自己致命的弱點。


斜陽懸在山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西沉,沈丹熹摘葉化舟,橫渡一座遼闊的湖泊。


湖面映照斜陽,一眼望去,仿若一面銀鏡鑲嵌在地表,湖面極靜,小舟行於湖上時,隻有船尾拖出長長漣漪。


舟行至湖中心,天邊的夕陽也快要散盡。


正當此時,一直平靜的湖面忽而劃開一條白線,水面從舟底一分為二,極快地向兩邊裂開,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她連人帶舟拽下裂縫。


沈丹熹以為自己會落入水底,沒曾想,落到底時,腳下竟是一片堅實的土地。小舟嘭一聲變回樹葉,落在她腳邊。


哗哗水聲消失,往兩面分裂的水牆凝固成冰川,形成了一道蜿蜒的裂谷。


天光在裂谷中愈發昏暗,再加上兩旁壓迫十足的冰牆,沈丹熹已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恐懼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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